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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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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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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老水缸

 一口老水缸

 

                  龚德明

  水缸,以前农家置于厨房用于存储井水的一种较大的陶瓷器具。在我家楼顶现放置一口老水缸,缸内外呈深棕色,下小上大,圆口棱边,外表周边呈环绕状分布着祥云、古铜钱及“吉塘”的花纹与字样。内外两面凝结着一层厚而光滑的釉质,通体闪耀着金属般的光泽。这口水缸自出厂至今已有四十余年,但外观质地依然如新。

  这口水缸,夏秋季雨天,接纳雨水;晴天,缸内之水用于楼顶浇菜浇花。冬春季,在近满缸水的缸内投放数条红、青鲫鱼,缸口放上一两盆吊兰、月季,如此缸内倒映花枝,水清鱼游,让人倍感惬意。看着这口“吉塘”老水缸,内心油然生出几份老家的亲切与温暖。

  这水缸是从老家带来的,其产地就是与老家小村相邻的吉塘陶瓷厂。老家人称陶瓷厂为“窑下”,此窑下始建于清朝,迄今已有三百余年,位于赣县白鹭乡吉塘村蔡芳一依山傍水的平缓山坡上,与兴国接壤,毗邻于万安,系“一脚踏三县”之地。吉塘窑下生产的陶瓷器具,因所取料泥纯净无沙,工艺讲究,质量过硬,在当地方圆百里属一响当当的品牌,一句“买坛买缸认‘吉塘'”流传甚广。

  工人们从当地稻田、水塘、河床挖开表土,取其深层粘土,在一个夯土为墙,架梁盖瓦四面留口成通风透光并出入的凉棚式作坊内,他们打着赤膊,穿着短裤,手持木锹,挥汗如雨,一遍遍将那些粘土踩踏翻转,直至干湿均匀,软硬适度,再将之堆垒切削成一堵泥墙。打着赤脚,系着围裙的师傅用一钢丝为锯条的弓形“泥锯”从泥墙上切割下一张张厚薄一致的“泥带”,通过手捏、压模、转盘等一系列有条不紊的工序和娴熟的动作,仿佛妻子绣花般细心,做成一件件陶瓷器具初胚。趁其未干时,又手握接有木把的印模在其表面敲击上作为装饰和商标的花纹与字样。初胚立于一木质托板上,工人们通过移动木质托板将陶器初胚置于窑下广阔的晒坪和棚内晾晒干。

  窑下左侧山坡上有四、五棵大樟树并排而立,组成一绿荫如盖的浓密樟树林,树荫下常年堆放着用于烧窑,针叶晒干成丹红的松枝。我十三、四岁时,常常随同母亲用禾竿挑上一担松枝到此出售,也趁此机会到窑下各处看看,这里是如何将泥团制作成漂亮耐用的坛和缸的。树荫旁则为一孔长约三十米,依山坡斜卧于地面之下的拱式窑。窑的下端有烧火孔,两侧每隔大约两米也有一对烧火孔。干透的陶器初胚先在内外醮上一层上釉的紫色泥浆,晾干后,由师傅指导搬入窑内,在留开火路风道的的情况下分类堆放好。

  窑下每一个人对点火烧窑都非常重视,因这关系到产品质量的优劣,甚至前期所有工序的成败。通过查阅通书,选出黄道吉日。在点火之前必先宰杀一狗崽,称之为“祭窑"。窑下端首先点火,一把把松枝塞入火孔内,烧过二、三个小时,经师傅看过,火侯已到,便转至长窑两侧的火孔处用长长的铁叉填入干透的松枝,每对火孔烧大致两个小时,从火孔看下去,窑内烧得一片通红,但按窑下规矩,此时,切不可说“烧红了!"只能说“烧得蛮好!"若烧成的产品为红色,则是劣质次品了。如此,自下而上,逐对孔添柴烧窑,每个人都是心怀虔诚,神态严肃,一丝不拘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绝不敢说出不吉利的话,期待烧出一窑好货。窑上端的排烟孔,浓烟滚滚,夹带着火焰火星直向天空,高达数十米,数里之外的人便能看见。好一幅“古窑红焰照云天"的壮观,周边村庄的人们一见那烟柱便知,窑下又烧窑了。经过一昼夜的干柴烈火,工人们轮番劳作,直至将火孔全部封上,等待成品出窑。

  启封出窑的日期,通过口信、打听、聊天早已传至四面八方。那日,窑下晒坪上仿佛赶集,来自本县、兴国及万安的农家之主及贩卖陶瓷器具的商人云集于此,前来购买新出的陶瓷器具。工人们自窑内将一件件油光滑水,敲起来“当当”响的各种坛、缸、罐搬出,依类分堆,搭配均匀。平时晒胚的坪上摆满了一堆堆新货。所有客商依缴费先后抓阄确定自己的货堆。人们把刚出窑的产品或挑、或抬、或车推,很快就搬光了。甚至极少数剔出的等外品也被抢购走了。

  在当地活跃着一批以贩卖吉塘窑下出厂陶瓷器具而谋生的商人,人们称其为“坛罐佬子”,他们用一对的特制的名曰“坛罐篮”的大型竹篮挑着各种陶瓷器具走村串户赶圩场售卖。因吉塘窑下产品质量佳、声誉好,广受欢迎,售价也较高。“坛罐佬子琴琴哐,打烂一头还有赚"说的正是这个意思。当地农家以拥有一口“吉塘"字样的高质量水缸、油缸而为荣。以自己的房子屋檐滴水处能钉盖上吉塘窑下生产的琉璃瓦而显得家庭富有、出众。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我老家所在的小村隶属于吉塘大队,吉塘窑下那时系大队集体企业,我父亲因少年时上过本村私塾,毕业于当地的国立高小,能写会算,被大队安排到窑下任会计。名为会计,但收入不高,我家有五兄弟,经济负担较重,为增加收入,父亲做完会计事务,也与工人一道参加取泥、挑泥、踩泥等,还在早上五点钟起床赶往单程六十多里的兴国县境内一地挑运百余斤用于给陶器初胚上釉的釉泥回来。那时,父亲也成了“坛罐佬子",做起销售陶瓷器具的生意。将出窑时抓阄购得的坛、罐、缸挑至白鹭圩,在圩上租下一老字号染匠铺的半边店铺,摆上有“吉塘”字样的产品。每逢农历二、五、八集日便在店里守上二、三个小时以迎接顾客,出售各种坛罐缸。集市一散,马上又赶回离圩场五、六地的窑下上班。这是父亲一辈子正儿八经的一段经商经历。这段日子,我家的经济条件也有了明显改善。现在我楼顶那口水缸正是父亲那时挑选出的水缸之一,五兄弟五个家,每家分得一缸,也算是父亲给我们留下的“传家宝”。

  随着农村人口的进城和塑料、金属桶箱的大量使用,陶瓷器具这种古老的用具淅淅淡出人们的视野。如今,吉塘窑下这一熊熊燃烧数百年的窑火也熄灭了,昔日热闹繁忙的作坊晒坪已是残垣断壁,树木成荫,芳草萋萋。

 我楼顶这口老水缸刻录了一段吉塘这个古老窑下的热闹与繁荣,也记录了父亲辛苦劳作,勤俭持家的一段历史,我视如至宝。作家报2019

 

本文发表在20190806《中国青年作家报》   20181116《赣州晚报》“闲读 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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