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庄上岁数的人喜欢聚在大街口闲聊,有时聊着聊着就呛呛起来,嘴头上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老省与老费俩老街坊,就经常因为某个话题较劲。他们姓什么,好多邻居猛一问也犯糊涂。老省总以穷人家自居,凡事讲究节俭,只要涉及到钱,能少出肯定不多出,能不出则不出,口头禅是“能省半分不花一分”,人送外号“老省”。老费常以祖上大户人家为荣,喜欢闹排场,信奉 “宁可破费一点儿,不可丢了面子”,赢得“老费”的名号。上世纪90年代俩人一次打赌,直到今天偶尔有人提及,俩人还臊得慌。
那年那月,刚过初一,各家刚交完电费,大伙儿聚在一块儿,互相通报各自电费。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老省与老费扛上了。人们一起哄,他俩更来劲儿,还赌上了——看谁比谁省电。老费说:“咱就以这个月为准,谁家用电多,谁请街坊邻居搓一顿。”
老省赶紧接过话茬:“行啊,就你老费家那做派,老的整宿整宿打麻将,小的守着电视不动地儿,还能省电,笑话!”
老费似乎成竹在胸,当众夸下海口:“你老省一大家子人,不管你怎么省,只要你用电,俺就能赢你。”
“今儿是初二,咱月底见,看谁家电表走得快,电费交得多。大伙作个证,看俺怎么赢他。”老省自信满满。众人齐声叫好,不管什么结果,有好戏看了,说不定真能整顿大餐。
老费家没什么变化,一到晚上灯火通明,麻将照打,电视照看。老费家老太太即老费他娘快八十岁了,爱打麻将,赶上心情好、手气顺,能玩一整宿。老费两口子,有时人不够了也来凑凑手玩上几圈。待嫁的闺女没事儿就守着电视,经常能看到电视里出现“再见”二字;儿媳妇、孙子孙女也喜欢看电视,一般都看到眼睛睁不开为止。儿子是村小学民办老师,经常晚上备课。对于和老省打赌的事儿,一家人除了老费,谁都没太在意。
老省家这边儿也没什么大动静儿,只是较以往晚上开灯时间更少了。当天晚上,屋里黑着灯,一家人在院子里吃饭。老省发话:“都听好了,今儿老费跟俺打赌,这个月谁家用电多,谁家就请街坊邻居搓一顿。天黑之后尽量少用电,能不开灯就不开灯。”
大儿媳妇紧接着问:“一会儿刷锅洗碗,也不能开灯?”
“不能!”老省斩钉截铁地说。
“哪能刷干净吗?”大儿媳妇又跟了一句。
大儿子打圆场:“白天再刷,好歹就一个月。”
上小学的孙子大声喊:“爷爷,能看会儿电视吗?”
“不能!”老省口气依旧斩钉截铁。
“这不能那不能,争取省出个几十万来,咱家就成大富豪了!”尚未成家的小儿子放下饭碗,一边嘟囔一边往外走。
之后每天天一黑,老省也不往大街走,待在家里监督家人用电。其他人估摸着老省睡了,才敢开开灯。大孙子做作业点上了通常停电才用的蜡烛。小儿子或大孙子到屋里拿东西,开一下灯,他立马训斥道:“败家玩艺儿,不知道费电呀?赶紧关灯!”
月底很快就到,这天晚饭时间,老省独自坐在屋里椅子上。众人也不管他,都摸黑去屋里锅台前盛饭。每人盛饭后,顺手再拿个馒头到院子里,围着摆有炒菜的小饭桌,坐到小凳上开吃。
大家吃着吃着,大孙子突然问:“爷爷怎么不吃饭呀?”
“不吃拉倒,剩下的都喂猪。”小儿子没好气地说。
“说啥呢,你个没大没小的东西。”老省出来了。老省媳妇赶紧递过一小凳,尔后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无奈地说:“给你老人家盛饭!别光想着攒肚子,赶明儿吃老费家的大餐,没出息!”
“别盛饭啦,俺说件重要的事儿。”
老省媳妇返回坐下。其他人接着吸溜粥饭。老省坐到小凳上,慢吞吞地说:“刚才俺掀锅的时候,碰巧掉进去一个东西,赶紧盖住锅盖。觉着不对劲儿,用勺子舀出来,仔细一瞅,黑乎乎的——,哎,一锅饭可惜了,俺犹豫着是说还是不说。”
“什么东西呀?”小儿子急切地问。
“是只小老鼠。”
哇——,除了小孙女和老省媳妇,其他人都吐了。老省媳妇忍了一会儿也吐了。小孙女年龄太小,没太明白因而没什么反应。
小儿子一边吐,一边喊“俺的亲爹呀!”
突然大门口传来一声“俺的亲爹呀!”老省仔细一瞧,是老费媳妇。她也是闲得慌,想过来看看老省家怎么个省电法。老省张嘴想喊住老费媳妇,人家早哈哈大笑着离开了。老省心里这个急呀,“完了,这老娘们儿满嘴跑火车,不定到大街上怎么说呢!”
第二天又逢初一,电工老钱挨家挨户照着各家电表收费。老钱先到老费家,后面跟着几个好事的邻居,包括老省,他想第一时间知道老费家的电费。
钱师傅看着电表,凑近瞅了好大一会儿,回头对一旁沾沾自喜的老费说:“两度电,肯定偷电了。罚款20,如果不认罚也行,今天就断电,你看着办。”
“他钱叔,你得以电表为准呀!俺和老省家打赌了,这个月俺们家麻将不打、电视不看,能不开灯不开灯,不信你问问大伙?”
“得了吧,俺媳妇昨晚儿还来你家打麻将,骗谁呢?”
老费还想辩解,他家老太太发话了:“俺们是大户人家,别整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不让你用吸铁石你非用,怎么着?让公家逮着了吧?”老费立马脸红。
老费儿子说:“爹呀,俺随口一说,你还真用上了。”
邻居们哄笑,老费脸更红。
外间屋麻将桌上的人都停手,往这边儿看。老费家闺女从她娘座位前的钱堆里顺手拿出两张面值10元的,塞到老钱手里,同时大喊:“赶紧走人,没事儿的赶紧走!”
老钱和邻居们走了,老省也乐颠颠地走了。老费冲着他上小学的大孙子说:“傻小子,让你每天贴一小会儿,就是不听!”
“没事儿干,打什么赌呀!”大孙子不依不饶。
“赶紧去老省家看稀罕吧,别影响大伙儿打麻将。”老费媳妇催促着。老费赶紧出去了,扭头拐进老省家。
老钱从老费家出来,转身走进老省家,邻居们也跟过来。老省家的电表,老钱也是看了又看,禁不住笑了,也不说话。老省有些着急,“他钱叔,赶紧说呀,到底多少度?”
老钱顺了顺气,说:“一度多一点,还不到两度,真够可以的,不会也用吸铁石了吧?”
“他钱叔,俺家晚上很少开灯。”老省眼巴巴地望着老钱。
“行啦,一大家子人都是夜猫子,晚上不看电视?孩子不做作业?俺也不查了,交罚款吧!”
“俺可以作证,他们家晚上一直不开灯,老鼠都掉锅里了。”老费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邻居们几乎同时喊“俺可以作证。”
老钱看一眼众人,说:“看大伙儿份上,少交点儿,罚款15。”
老省不停嘟囔着“冤枉呀,冤枉呀,……”老省小儿子催老省媳妇把钱交了。众人转过神来,围住老费齐声喊“你使诈,算你输,请大家吃大餐!”
“请什么请,没瞧见老省家也交罚款了?”老费说完,溜之大吉。
米庄的人们依旧聚在大街上唠嗑,经常有人问老省:“老鼠粥味道怎么样呀?”老省装作没听见,也不言语,或者转身走开。
人们见了老费,则说:“借你家大吸铁石用用?”
老费假装生气地说:“一边儿呆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