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下午5时许,老三来电话说老大来了,让我赶紧到他单位招待所。老大老三都是我研究生同学,我们仨读研时在一个宿舍。老大是70初,工作好几年才考取研究生。我和老三都是应届而且同岁,属70末,我生日略早。我和老三通话时,听见他那边有人嚷嚷“立马过来,晚了罚酒!”是老大的声音,十几年不见,似乎豪气依旧。
研究生毕业后,我和老三都留在读研的城市,老大回其省会继续当警察。读研之初,手机尚未普及,但老大老三都用上了。我是临近毕业才勉强买个几百块钱的小灵通,老大老三已换上当时流行的翻盖手机。在这方面我总跟不上节拍,现在我的手机没开微信,朋友聚会有人跟我要微信,我说“没有微信”,他们很诧异。我很少主动与同学朋友联系,偶尔从老三那儿听闻老大一些消息,多和女人有关。
老大学的专业是行为心理学,我觉得他最适合研究“美女心理学”。老大很讨女生喜欢,也很会讨好女生,只要他看上眼的,他一准很快说上话。用他的话讲,只要是美女,他都感兴趣,还要主动交往。老大很帅气,一米八的个头,头发微卷,面相白净,尤其那双大眼睛,眼窝往里陷,很有神采。他嘴角带笑、直视女生的神情特别有魅力。
老大常说“人不风流枉少年”。老三跟他开玩笑说,都多大岁数了,还少年。他又说“人不潇洒枉青春”。我插话说,老大青春过去了吧,我和老三还沾点青春的尾巴。
“就你俩这情商,我要是女的,也不找你俩聊天。”老大一句话戳到我和老三的软肋。我没谈过对象,老三是谈一个吹一个。
我们那届研究生八十来个人,只有十几个女生,日常住宿自习都在一幢四层楼里,四楼是活动室,三层住女生,一二层住男生。学校推行半军事化管理,周一到周五严格作息时间,周末稍微宽松些。同届研究生编为一个队,设队长、副队长、辅导员,每个专业方向设一个班。研究生三年,我的专业方向没有女生,自己又比较内向,与女生的交往有限,有限的交往还是老大牵的线。开学第一周,老大就给我和老三安排活儿——帮女生开门。这项活动一直持续到研究生毕业。
女生多是两人住一宿舍,已婚或未婚的,恋爱或单身的,似乎都爱把钥匙拉宿舍里,再或者丢了。她们还喜欢反锁,一旦找不见钥匙,从外面用什么硬度的卡片也捅不开。男生通常不反锁,找不到钥匙时,就拿个电话卡甚至一张新扑克牌把门捅开。
我和老三跑到三层帮女生宿舍开门。老三个头低,通常都是他扶椅子,我踩着椅子爬进门框上端的窗户。如果窗户关着,我还得敲碎玻璃。我整个上半身钻进房间,腰跨在门框上,两条腿被站在椅子上的老三紧紧抱住。女生在一旁说着恭维的话,老大也添油加醋,以表扬我居多。事后,老三还不高兴。老大解释说,按个头来,先解决老萨的单身问题。“老萨”说的是我。起初老大老三喊我老二,我说读书人这样叫不雅观。老三说看你五大三粗又老实巴交的样子,那叫你二师兄、沙师弟,要不叫老沙。老大说,“老沙”听着像“老傻”,干脆来个狠的,跟萨达姆的姓,叫老萨!就这样,我成了“老萨”。
我趴在女生宿舍门框上,手正好能摸着里面的锁钥。起初我俩干得挺起劲,特别是给单身女生开宿舍门。老大说,机不可失,这是给你俩机会呀!可惜我辜负了老大的良苦用心。
我曾和一位女生有过交集,只是我没感觉而已。我没给老三讲过这件事,因为她最后成了老三的爱人。她很漂亮,和我一样喜欢长跑,但身材娇小,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和老三第一次帮开宿舍门的对象就是她。之后开始见面打招呼,再后来经常下午一块儿长跑。起初她跑步凑过来,我还有意加速避开她,她偶尔在后面喊我等等她。老大训我不懂怜香惜玉,有美女陪练,还跑那么急干吗,又不是比赛。
听人劝,吃饱饭。自从老大说过之后,再和她一起跑步,我有意放慢步子迎合她的节奏。有的同学开玩笑,说我下手挺快。到饭堂就餐,她坐我对面,我大部分时间闷着头吃饭,不敢抬头。有些已婚同学嘲笑我,挺大的男人见了女生还那么害羞。我就是这样,和女生交流有些迟钝。到后来她要给我熨衣服,说我的衣服皱皱巴巴,影响形象。一次本队同学婚礼前夕,她跟我说明天一块儿走吧。我随口说有事得晚点去,让她先走。我确实有事,导师安排的。后来我才明白,这种拒绝很不礼貌。像她这样的单身美女,不乏追求者、讨好者,老三就是一个。她可能厌倦了我的无趣,渐渐疏远我,跑步时有意躲着我。我感觉到她的冷漠,便改跑步为打篮球。再后来,她接受了老三。他俩怎么碰撞出爱情火花,我不清楚。我对她并无恶感,只是觉得自己还年轻,恋爱结婚的事可以再等等,主要是自己在这方面反应迟钝,无意间成全了她和老三,也算是一件幸事。
到最后,单身男同学们几乎都脱单了,本队仅有的几个单身女生也都有主了,我有些着急,但也是干着急。读研之初拒绝了许多同学介绍对象的好意,现在怎好意思再提这档子事。老大一直很积极,经常给我敲边鼓,闲聊时总说:“你看上谁就主动上呀!说实话,说也白说,你也没这能力。告诉我你看上谁了,只要是咱们学校的,研究生、本科生,还有年轻女老师,我给你说去。”
我真看上一个,比我低一届,身材高挑,穿着朴素,人很安静,经常在学校图书馆阅览室看见她专心读书看报。那时论文答辩刚结束,我已确定毕业留校,感觉该考虑个人问题了。我听说她来自南方大城市,毕业后肯定要回去,倘若再不主动,过段时间可能再也见不着了,便鼓足勇气央求老大当一次说客。老大格外兴奋,让我隐隐觉得他并非乐于牵线,而是藉此接触美女。我又觉得不该怀疑老大,毕竟他一直鼓励我主动出击,而我一直缺乏这方面的意愿和能力。
次日早晨,哥仨刚吃完早饭,在宿舍里闲聊。老大嘴上说着“忘了老萨的好事,重要的事抓紧办、立马办”,起身推门而去。老三不明就里,发了一会儿楞,一拍脑门,来一句“抓紧时间办大事”,也出去了。他应该是去图书馆和他的小美女约会,研究婚礼事宜。他之前说过,他俩争取毕业前把婚礼办了。他还开玩笑说,这样做的目的是让同学们都把份子钱留下。
外面下着小雨,我透过窗户望见老大直奔前面那幢楼,和我们队结构一样的楼房,女生宿舍也在三层。我仿佛看见,老大兴奋地跑到我心仪的女生宿舍里,兴奋地和人家打招呼,尔后可能直截了当、直奔主题,或者委婉表明我的意思。我正望着窗外出神,老大回来了。他喘口气、喝口水,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我说:“已经名花有主了。”
“没见过她和哪个男的有来往呀?”
“你当然没看见,她男朋友在国外留学。”
我又问老大整准了没有。老大说整准啦,她有男朋友,但没有结婚呀,没有结婚就是单身,你就可以发起进攻。老大高估我了,我要有他这方面一丁点的能力,也不至于快读完研究生了尚未谈过恋爱。我再与她走个照面,她对我似看非看、形同路人,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读书上学多年,主动出击心仪的女生,就这一次。
没过多久我就毕业了,在学校考试中心工作,与她没什么交集,而且从她那届开始硕士研究生两年半毕业。半年后我无意间了解到她毕业回了南方,彼时我已结婚有段时间。爱人是本市另一所高校毕业留校任教的研究生,通过同事介绍相识,并很快领证。
虽然毕业好多年了,但一想到老大,这些往事立马从脑海里涌现出来,更令人难忘的是他那些“风流韵事”。
比如晚饭后,从饭堂出来,老大让我和老三陪着站在大操场一角,这儿紧挨大路,正对学校大门口。各年级女生们陆续经过,回宿舍,或去图书馆,或往校外走。过来一群也好,几个也罢,甚或一个人,都得承受老大的“问候”。老大似笑非笑地盯着路过女生,表情略显严肃地说:“真漂亮!”“真白!”“真高!”“真……”都是赞美之辞。
有的女生脸红了,但不言语,继续走路。有的女生笑一笑,走过去了。有的女生扭头看一眼老大,略带怒气地回应:“说什么呢!”
“说你漂亮。”老大直愣愣地盯着人家。
“讨厌!”女生似乎有些生气。
“谁让你长这么漂亮!”老大微笑着说。
女生“扑哧”一笑,走过去了。几天后再碰面,这位女生主动与老大打招呼。为此,老三经常引用一句广告语:法莫替丁,不服不行。
老大多才多艺。比如歌舞晚会、演讲比赛,他能唱能跳、能主持,只要他在场,现场气氛很活跃。学校、系或队组织的体育比赛,所有球类项目,包括跑步、拔河之类,他几乎都能裁判,吹哨、打手势很有专业范儿。他当裁判,辅助人员都是漂亮女生。他一本正经地指挥女生们干这干那,女生都服服贴贴。我和老三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儿,这种差事我是连想都不敢想,老三是想做做不来。
老大喜欢和美女交往,本人也不避讳。研一上半年,有同学传言他和队里一位已婚女生搞上了。我们哥仨聊天时,老三试探着问老大是不是真的。老大煞有介事地说:“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的假不了,结了婚的女人才有味儿,你俩处男不懂。”
我当老大过过嘴瘾,故作潇洒。他媳妇经常来,夫妻俩看着挺恩爱、挺般配,对孩子也挺好,我觉得不至于发生这种离谱的事。
他媳妇第一次来,我和老三本来有聚餐的安排,可惜他的三岁小孩玩蹦床不小心掉出来,小腿骨折进了医院。第二次来没带孩子,当天不是周末,晚上队里还查人,我和老三陪他两口子在门口小店简单吃了顿。周末,白天没事儿,晚饭前宿舍座机响了。我拿起电话,是老大打来的——你们嫂子来了,哥俩也不表示一下?老三刚吹了对象,没有回家,准备和我到门口转悠转悠,一听老大招呼,冲到电话前喊道:“你和嫂子现在在哪儿,就在附近找个饭店,我俩马上到!”
我读研所在的城市属北方小城,乘公交或打的去个地方很便捷。我俩出校门,上公交坐两站地,下车跑了不过几十米,就到了老大告知的地点——时光大街穿越饭店。饭店和街的名字很搭,给人穿梭时光隧道之感。我以前听说过,偶尔路过也会瞄上几眼,过来吃饭是第一次。饭店规格不低,估计消费低不了。我跟老三说:“要不你先把钱掂上,回来我把另一半给你。”
“我带着钱呢!以后你发达了再报答我。”老三一边说,一边拍了拍上衣口袋。
“不好意思。干脆你当老二,我喊你哥。”
“还是你当老二好,听着太不文雅。”
我确实没钱,只能低调,多亏老大老三体谅。老大是带工资读研,老三是本市干部子弟,我家庭条件一般,平时聚餐都是他俩买单,老大掏钱的时候居多。
老大和媳妇坐在饭店大厅一小方桌前,桌上摆着几样凉菜。我和老三快步走过来,老三边坐边说:“怎么着也得请嫂子在包间吃吧!”
“要把有限的经费用于高雅的精神生活。省着点吧,一会儿请你嫂子唱歌。”老大说完,就招呼服务员上热菜。
到歌厅唱歌,我没去过,肯定花费很高。晚餐结束时,我悄悄跟老三说我不去了。老三还没说话,老大冲我高喊:“你小子就装吧,今天你要不去,以后别喊我老大了!我请你俩唱歌,行了吧。”
我讪讪一笑。老三赶紧说:“你早说呀,省得我俩紧张。——不好意思,让嫂子见笑了。在老大面前,我俩都是穷人。”
“你俩这么年轻就考上研究生,比他有出息。”嫂子笑吟吟地说。
想不到穿越饭店就有歌厅,设在地下。走到通往地下歌厅的楼梯口,气氛骤变。暗红的灯光下,墙壁上贴满大尺度美女图,楼道里充满暧昧的味道。服务生手托盛有啤酒、饮料、水果的大盘子来回穿梭,包间门开关之间传出各种声音,吼叫者居多。
我们在服务员引导下进入一个包间,光线比楼道里还暗,沙发前茶几上摆放着啤酒、瓜子、西瓜,墙壁上挂一个大电视。老大打发走服务员,对着电视旁一个显示屏操作一通,拿起麦克风就唱,唱的是《霸王别姬》,声音很豪迈。老大一边唱,一边深情地望着嫂子。嫂子靠着沙发,似乎很享受,但老大唱第二段时,她有些心不在焉,端起酒杯抿一小口,又拿起瓜子放嘴边嗑。我响应老三,给老大叫好,时不时瞅瞅嫂子。老大老三之前也邀请我来歌厅,我都拒绝了,因为不好意思无端享用别人的高消费。嫂子发现我瞅她,便冲我和老三说:“你俩找个陪唱的,叫小姐吧,别管我们。”
嫂子说完,继续嗑瓜子,漫不经心地瞅瞅屏幕、瞧瞧老大,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听说嫂子在省直机关当副处长,肯定经常见识大场面。我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再看老三,尽管他是我和老大眼里的城里人,但借着昏暗的光线,我能看见他的脸变红了。
老三故意问我:“老萨,要不找一个来?”
我还没吭气。老大喊上了:“你俩处男就装吧!”
老三有些尴尬,犹豫片刻便站起来,从老大手里接过麦克风,连着唱了几首歌。老三唱的都是张学友的歌,唱得有些伤感,可能因为他刚失恋。尤其那首《一千个伤心的理由》,他唱得特别投入,现场感很棒,如果不仔细听,还以为是屏幕上不时出现的张学友在演唱。老三唱完,嫂子率先鼓掌,连声说好。老三有些不好意思,一番谦虚之后,鼓动我来一首。我硬着头皮点了孙楠的《若即若离》,之前听过多次,也跟着哼哼,但真唱起来不是那么回事,不是唱不上去,就是跟不上节奏,和伴奏曲完全不在一个点。我盯着屏幕显示的歌词凑合整完,感觉比给女生宿舍开门还累人。农村长大的,没受过音乐训练。嫂子几乎憋不住笑,借鼓掌加以掩饰,还说:“没事儿,多跟着音乐唱几次就好了。”老大和老三故意起哄,我赶紧放下麦克风。
过了一会儿,老三一捅我,我俩都站起来。老三冲老大说:“你好好陪嫂子吧,我俩先回了。”说完,不等老大发话,我俩一起向嫂子挥挥手,走出包间。在前台,老三结了帐。
正值炎炎夏季,晚间的空气中依然热量十足。我还没完全从歌厅的氛围中走出来,有些恍恍惚惚。老三好像看出我心神不定的状态,拍着我肩膀说:“走,萨哥哥,带你去见识一下城市真正的夜生活。
我俩先走到时光大街旁边的小街上,到处是各种小吃摊、大排档,人们三五成群围聚小桌旁,吃着喝着。我跟着老三径直走向一露天点歌机,现场挤满年轻人。一台大电视前摆放一纸箱子,外部粘贴白纸,上面写着“一首歌两元”,顶部留有塞放钱币的孔洞。
老三兴致很高,随手塞进纸箱两块钱,拿起麦克风,唱了一首张学友的《吻别》,我只记得第一句“前尘往事成云烟消散在彼此眼前”和中间一句“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其余一概听不清。可能是空间敞亮,我感觉老三比在歌厅里唱得好。大家一起鼓掌,齐声喊“再来一个”,旁边老板也说,再唱一个吧,不要钱。老三又来一首,是《一千个伤心的理由》。音乐响起,老三背对电视、面向听众,微闭双眼,一边唱一边手舞足蹈。动情的演唱吸引着现场听众,路过的人们驻足静听,附近烧烤摊上的吃客们也向这儿张望。我只听清“一千个伤心的理由”这一句,再后来老三改唱粤语,我完全听不懂。他唱完了,音乐暂停。人们迟疑一小会儿,便一齐鼓掌大喊“再来一个!”老三有些不好意思,很潇洒地冲大家拱手说:“谢谢鼓励,不能再唱了,再唱老板就不高兴啦!”说完,拉着我赶紧走开了。
我俩拐到大路上,微风轻拂,心里痒痒的。老三指着路边一个招牌——掌握风流,说:“走,放松一下。”
“里面是做什么的?”我盯着其中招牌四个字中格外醒目的“掌”字,思考再三也想不明白。
“进去就知道了。”老三一边说,一边往招牌前走。
刚走店门口,我捅一下老三,指了指旁边一家规模大很多的店。巨大的电子招牌上闪烁着几个大字——温柔之乡洗浴城,门口一穿着暴露的女子正在招呼一个中年男人。样子有些熟,是我们学校一个副教授——老大的导师。他的头发很有特点,顶部全秃,左侧头发留得很长,撩上去,薄薄的一层向右压在头顶上,遇有风吹或者头部晃动幅度大,头发会一起掉到前额。听他讲课,不知道要欣赏多少次——他用左手扶正耷拉下来的头发,甚是滑稽,同学们经常憋不住笑。我一直自豪自己1.5的视力,觉得没看错。他左手扶了一下标致性的头发,似乎察觉背后有人看,不等女子靠近,便快步蹿到店门里面。
老三问我在看啥,我说可能是大老板进旁边店里了。大老板是老大的导师,我和老三私下里这么称呼他。老三说我肯定看错了。
我俩刚站到小店门口,门帘被人撩开,是一中年男子,样子憨厚。不等我俩开口,他先来一句,“我这儿没有小姐,旁边店里有。”
“我们不找小姐。”老三迅速回应。
“几位?”
“就我们俩。”
原来是个按摩店。中年男子是老板兼按摩师,还有一青年男徒弟。我和老三分别趴在一张单人床上,齐腰高的床上铺着白净的床单,老板和徒弟分别给我俩按摩。我问老板“小姐”是怎么回事。老板笑着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他是个书呆子,这种社会常识还没学过。”老三插话说。
老板一边给我按摩,一边讲:“不懂更好,现在世风日下,各种路边店,不管是吃饭唱歌,还是理发按摩,都得有小姐,好像没有小姐就不叫个店。旁边的老板说我傻,我偏不挣那种脏钱。前段时间扫黄,警察来检查,我说我店里没小姐,他们还不信。”
男徒弟直撇嘴,双手有气无力地在老三后背上摩娑,老三都睡着了。我也有些困,不是真想睡,只觉得凭空享受别人的服务,类同于儿时所看影视中地主老爷享受下人侍候一样,很不自在。老板手上劲道很足,我感觉很舒服。他一边用力按摩,一边讲解按摩的功用,不时腾出一只手,拿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拭脸上的汗,我更不好意思了,想赶快结束。老板说:“别介,按完了你才会舒服。放心,不多收钱。”
等到老板说结束,我赶紧下床,并弄醒老三。出门前老三给了老板二十块钱。街上依旧霓虹闪烁,路边其他各店门口女人妖娆、男人进进出出,隐约听见旁边小街上有人在用力吼唱。
周末,老大很忙碌,据他说是忙着对付各路美女。老大偶尔会拉我出来,只是陪他吃饭、理发、购物而已,诸如唱歌、洗澡、按摩之类,老大一提议,我赶紧找理由打道回府。老大总嘲讽我“假装正经”。即使这几次偶尔的一同外出,我还是领教了老大的厉害。
一次我俩去学校附近的理发馆理发,新来一女师傅,二十岁年纪,身材丰满、模样标致。一进门老大立马两眼放光,直奔女师傅旁边转椅上坐下,用力盯着人家。女师傅正给一男子理发。另一男师傅走过来,我让老大先理,老大声称“等着让美女动手!”女师傅立马红脸。
我留平头,简单修剪一下,很快理完。女师傅刚给先前的男子理完。老大噌地站起来,女师傅笑着说不用动。
老大又坐下,女师傅开始侍候他,推着转椅到温水管下面洗头,再移到大镜子前理发。老大让女师傅修修这、动动那,其余时间满嘴恭维又肉麻的话。女师傅脸上一直泛着红晕,最后问还洗头不,老大回应“Of course”。女师傅憋不住笑,赶紧用手捂了下嘴。上午九点多钟到理发馆,一直磨蹭到中午,老大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一出门老大就说:“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真她娘漂亮!我都等不及了,下周必须请她吃饭。”
“这不到饭点了,刚才怎么不邀请她?”
“你不懂,对付女人要有个过程。最晚下个周末,到时候叫上老三,让美女陪咱哥仨儿吃大餐,那才叫生活!”
又到周五,晚饭前,我在电脑前打字,老三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老大用宿舍座机打了个电话,话语很轻佻。他放下电话,笑嘻嘻地冲我俩说:“美女作伴好下酒。走,给你俩开开荤,还有美女作陪。”
“好呀,感谢老大,吃顿大餐再回家。”老三赶紧附和。
“我听老三的。”我一边站起来,一边说。
“这就对了,强龙惹不过地头蛇。”老大说完,我们都哈哈大笑。
我们的大餐标准其实很低,在稍微像样的路边店搓一顿而已,很少去大饭店消费。今天老大约我俩去学校附近最大一家饭店,美女的美丽指数应该很高。老三问美女有多美?老大一脸坏笑地说“没有最美,只有更美!”走进饭店,我才记起老大上周末挑逗过的女理发师。
一进饭店包间,我不禁惊诧莫名,果然是那位女理发师正在坐等。我的交际圈相对有限,这种只有文艺作品中才有的情节,在我经历的人当中,只有老大让我亲眼见识了。
那天晚上,老大让美女喝了不少酒,中间还不时用手捅一下人家这儿,摸一下人家那儿,仿佛彼此已然很熟。
美女脸色微红,冲着老大软绵绵地嗔怪道:“你好坏!”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老大一边放酒杯,一边坏笑着说。
“你们老大真的好坏!”美女冲着我和老三笑着说。
“不坏,能陪大美女吃饭吗?”老大轻拍美女裸露的手臂。
饭后,老大提议唱歌,我和老三借故离开了。回来路上,我跟老三说了实情之后,老三佩服不己。他瞪着酒红的眼睛跟我讲,他起初追求本队一单身女生而不得,可气地是女生总和老大凑近乎;他告诉女生老大已婚的事实,女生非但不领情,还不再搭理他。他说完,叮嘱我不要告诉老大,又不无丧气地说:“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好男人她看不上眼,专门盯着坏男人生扑。”
读研后两年,可能是老大认识的女人更多了,课余时间很少理会我俩,特别是周五下午,他早早开始捯饬,先从里到外把他的所谓名牌正装整利索,尔后对着镜子把头发梳上无数遍,再穿上底盘很大的皮鞋。不管天多热他都穿这类笨重的鞋,用他自己的话说,显得男人稳重有内涵。他出门前最后一个动作是喷香水,他是我到现在为止遇见的唯一一个喷香水的男性。老大说,男人喷香水体现了对女人的尊重。他往往比老三走的还早。老三有时问上一句“出去潇洒?”
“人不潇洒枉少年,哈-哈-哈。”老大说完,扬长而去。
有个周六,老大一整天没精打采。在食堂吃完晚饭,我俩一块散步。碰见女生,老大也不怎么兴奋。我问他出什么事啦?他有些丧气地说:“大意失荆州,不小心被一个女人踹了,平生第一次这么失败。”
“不会吧?——”我有意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
我俩信步走进校外的大超市,老大的眼睛立马活泛起来,仿佛重新恢复了生命活力,尤其是瞅见单独购物的年轻女性,距离人家有段距离,他开始说“真白、真漂亮”之类的话。有的可能听见了,扭头白他一眼。有个穿着时尚的年轻美女,还冲他笑了笑。这下好了,他有目标了,一直跟在人家后面。最后人家出超市,他也出超市。美女走出超市,拐进旁边小区。老大一直盯着人家走进一幢居民楼,尔后指着居民楼,很自信地说:“老萨你信吗?我保证一周把她拿下。”
“我信。”我一边回应,一边憋不住笑。
老大似乎又有些惆怅,喃喃自语:“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老子还得捉摸着怎么挣钱。”
老大怎么对付在超市遇见的美女,我不知道。之后有段时间,老大白天晚上翻译文章。他英语口语不错,还利用周末时间在校外教人外语,感觉已经全身心投入“钱”途之中。
关于老大与美女的传闻有很多,最邪乎的要数非典那会儿。闹非典那几个月正值最后一学期,无特殊情况校内的人出不去,校外的人不让进。有同学说,老大跟女生一个一个过招,最后搞定一位傍高龄大款的已婚女生。我本以为没什么新鲜的,这位女生入学之初就跟老大有绯闻;但可能性极高,她和老大一个导师,又是同学眼中作风大胆的女生。我向老三求证,老三不耐烦地说:“地球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俩人被队长挤宿舍里,队长仁慈,要换成辅导员,那还了的!”我再与那位已婚女生打照面,没看出什么异样。我依旧希望和入学听闻的有关传言一样,没有亲眼所见,宁愿相信只是传闻。
非典过后,我们进入毕业时间。一天,老三跟我说,听闻老大在外面包养女人,借了不少同学的钱,还借队领导的钱,同时提醒我别借给老大钱。老大一直没向我借钱,他也知道我没钱。老大借钱包养女人的事,我不知真假。我宁愿相信只是传闻。老大在这方面很潇洒,但过火的事可能不会做,我觉得他似乎不是那种人。
有一次我借“有人说”试探老大,他用略带严肃的口吻说:“君子好色而不淫。你大哥是有底线的,男人吗就图个乐儿,和美女聊聊天、喝个小酒,这叫风流。”
岁月匆匆太匆匆,多少往事成追忆。我的思绪似乎还在过电影,出租车已到达老三单位招待所。我赶紧下车,直奔老三告知的包间。
老大好像胖了一些,眼睛依然放光,眼角皱纹明显增多。记得当年老大告诉我,看人看眼角,眼角藏着人的年龄密码,就像树的年轮一样一目了然。落座后,我说出我的感受。老大还没说话,老三不无调侃地说:“整天泡美女,身体早拖垮了。”
老大朗声说道:“老骥伏枥,有心无力。老了,整不动啦!现在哥们儿已经不发展新的了,只对付手头的中老年妇女。哈-哈-哈!”
曾经熟悉的话风,当年听着很刺激,现在听来有些别扭。毕竟老同学多年不见,不大功夫,几杯酒下肚。我本来不胜酒力,加之老三不怎么言语,我就有些嘴把不住门,也是没话找话,冲着老大说:“你来了,也不看望一下大老板,那哥们儿真需要安慰。”
“安慰他干吗?”老大似乎有些不解。
“你不知道?大老板老是缠着一个女老师跳舞,被人家老公知道了,跑到教研室大闹一通,——”我欲言又止,因为老三瞪我一眼。
“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他就是个下三滥。你们忘了,他带的女生毕业前找他报销书费?三年的书费拖着不给。其实是他想沾人家便宜,人家不干,就故意使绊子。”老大似乎很愤慨。
“大老板不如老大厉害呀!”老三冷不丁来一句。
静默片刻,老三举起杯子喊“喝酒、喝酒!”
老大不无苦笑地说:“老三还在嫉妒我。——大哥告诉你俩,不用嫉妒我。我被你嫂子净身出户了,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我想问怎么回儿事,老大要说,被老三用话叉开了。我们扯了一些闲篇,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忽然老婆来电话,说忘带钥匙,正和孩子在家门口等。真烦人,好多次我和同学朋友饭酒正酣,她就来这么一哆嗦,给人感觉我有意先溜一样。
老三催我赶紧走,省得影响大家喝酒的心情。老大说:“老萨天生给女生开门的命,把钥匙交媳妇手里就回来,陪哥喝酒,陪哥唱歌!”
我赶紧回应:“我肯定回来,我来的时候没开车,就想陪老哥好好喝酒。等着我,马上回来!”
我坐在出租车上,车里正放张学友的歌,我只听出《吻别》和《一千个伤心的理由》。我仿佛又回到当年的小街,欣赏老三动情歌唱。
“到了!”司机冲我喊。张学友的歌真好听,感觉还没听够。我付钱下车,还没站稳,手机响了,是老三的。老三匆匆说完,似乎很小心。大意是,老大在一次扫黄行动中,一时头脑发热,赶跑嫖客关上门自己嫖了一把。女的记下他的警号,连同“作案”证据一并报警。老大单位开除其公职,媳妇离婚时一分钱没给他。老大这次是来借钱的,说要做大生意。老三还说,他给了老大一万块,就当捐给灾区了。老三最后说,他跟老大讲我刚生二胎,又刚买房,手头没钱,并嘱咐我别跟老大说漏了。
我想喊老三一声“哥”,手机挂断了。我拿着手机,点开“联系人”,翻到“老大”两字,想删掉,觉得不妥,准备拉入黑名单,有些犹豫,最后编辑为“所有来电转至语音信箱”。我刚操作完,老大来一短信——不接我电话,你小子够狠!
我赶紧回复——老大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