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说,五十而知天命;还讲“君子有三畏”,第一就是畏天命。一不小心快五十了,不免常常思考孔圣人相关教诲。人到五十,何必知天命?
头条百科讲,“天命”最早语出《尚书.盘庚上》,原文为“先王有服,恪谨天命”。相关论述更是数不胜数,这说明,“天命”一词非孔子首创,更非孔子一人所言,只是孔子所言流传最广。天命何物?具体意思是什么?从学术角度讲,若要全面准确理解,只能去问古人。时代使然。我们许多其他的古语也是如此,尽管已经成为现代语境中的常用语,甚或是为了说一段话、写一段文字的引语,甚至是日常说话的开头用语或口头禅,其本身具体用意已然不重要,人们也不关心,但一说似乎大家都明白,如果非要细究,至多说出大略,而给不出完全合理准确的解释。古人之后的古人应该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因而在学习使用先人文章言辞时,一般层次上多强调“不求甚解”。
把“天”字挂在嘴上、写在文首,是我们古人的重要习惯之一。古装剧里经常出现太监宣读诏书的场景,多用“奉天承运”起头,尔后再“皇帝诏曰”。某日读《宋史全文》,书中讲,赵匡胤初登帝位,下诏书曰“天生烝民……只畏天命。”宋朝开国第一份诏书,以“天”开头,以“天命”结尾。简单推测,类似做法,起初可能仅体现了对天的敬畏,尔后成为常态,延伸之意包含对祖先的敬畏,合二为一即为敬天法祖。这已经成为我们重要的文化符号之一,类似的话,大凡有点常识的中国人一说就懂,一般不需要过多解释。
在古人眼中,命源于天,故而人能其大事,主要原因是天命所归,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古人如此说话,未必是主张宿命论。今天我们依然如此说,也不是认可或宣扬宿命论。这应该是中国文化的一个优点,包容大气有内涵,我们既讲天命所归,又讲人定胜天,还讲不怨天尤人。
老家农村,春节期间,家家供奉灶王爷、关老爷、玉皇大帝等诸神画像,烧香跪拜,还带着供品到附近庙宇中烧香许愿,更有人成群结队在庙里举行活动,以中老年妇女居多,人人口中念念有词,老家人称之为“念佛”。小时候,我问刚从庙里烧香许愿回来的娘,你信佛吗?娘说,谁信那玩艺儿,给老天爷点好吃的,哄老天爷高兴了,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
个人觉得,村里大多乡亲如娘亲一样,只是借助某种仪式或形式,传递出敬畏天地的心意,同时求得心理上的安慰,也在表面上与众人保持一致。多数人至少在表面上有这种心理,或者弱弱地表层次的认同。天既可以是神话传说中无所不能的神仙,也可以是高于现实的某种虚无,前者无法验证,后者说不清楚。大部分中国人一说就明白,从不说破。这可能是中国大众文化的一个重要优点所在,即把一切不可知论都归于天。故而,针对有人取得巨大成就,赞其为天命所归;针对生命终结,称其为命归西天;针对无法掌控的事,称其为听天由命,……
不管天命的玄虚外延,探寻其具体内涵,不外乎人作为个体,不白来到世上一趟,终究要做点什么?哲学一点,我们是谁,我们能做什么,活着的目的和意义何在?看历史剧《汉武大帝》这方面感觉尤其深刻。汉武帝的决心意志、卫青的沉着果敢、霍去病的气势如虹,有雄厚的国家实力做后盾,成就汉军重创匈奴的丰功伟业。假如没有文景之治留下的丰厚家底,任汉武帝有再大的决心和意志,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假如卫青、霍去病没有遇上尚武敢战的汉武帝,再或者没有汉匈决战的迫切需求,何以成就名垂青史的一代英主、一代统帅、一代名将。客观条件、物质基础,决心、意志,机遇、才能,恰巧相合、互为作用,才能成就一番煌煌功业。明知这件事要做,中途知难而退,明智如刘邦,被匈奴围困之后,才深切知晓抗击匈奴是一件他那一代人无法完成的事;知道这件事早晚要做,且不断为后来人做事乃至解决问题创造和积累条件,智慧如汉文帝、汉景帝,他们何尝愿意忍受被迫和亲之屈辱,却宁愿把荣耀留给后来者;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务求毕其功于一役,大智大勇如汉武帝。汉武帝在世时没有彻底解决匈奴问题,非其智勇不及,而是力有不济。匈奴的完全衰落,早逝的霍去病、病逝的卫青和后逝的汉武帝都没有看到。壮志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建非常之功,尚且如此,况常人乎。一生做好一件事,你的品性,你的才能,你的决心,你的意志,都应当去迎合这一件事。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及早发现、找准并认清适合自己、自己最应该做的那件大事,集中主要心思精力于此,坚持下去。这可能就是人生主要意义之所在,即俗话讲,没有白活这一场。
做什么事,什么时间做完。前者涉及生之选择,后者与死有关。从这个意义讲,人到五十,就已经找到或开始明白自己要做的那件事,尔后坚持下去,争取有所成就,至少不再改变心志,不再见异思迁。这其中也体现着一种稳定的心态,往大里说就是三观定型,至少不能从这一面走上极端的另一面;往小里说就是安安稳稳过日子,至少不做有害社会和他人的事情。什么样的心态才算稳定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能要求太高。有了好事不狂喜,遇到伤心事能够理性对待,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完全可以做到。前段时间因工作需要与几位同事连续一周时间吃住在一块,有位任职时间很长的老处长很会说话,每一餐饭都会指着某一食物说,这个菜是我这段时间吃得最好的,在家里都做不出来这个味道,要么就是指着餐后水果,这个苹果或这个柑橘是我今年吃到的最甜的。诸如此类,他每次说话的口气特别自然真诚。一次管食堂的干部正好也在,听了很受用,热情地介绍这个菜如何做的,那个水果从哪儿买的?其他同事似乎也很受用,就餐氛围热乎了许多。由此类推,许多情况下,人的心态很重要。
说到心态,不知道为什么,联想到天命,脑海里总会闪现一句话——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以个人经验而论,在中老年人身上,这句话出现的频率尤其高。这句话出自《论语·颜渊》中一段孔子两个弟子的对话。司马牛某日忧伤地说:“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则说:“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勿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大意是,司马牛为自己没有兄弟而忧伤,子夏安慰说,我听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认真做事而不失误,待人谦恭有礼,自然会有好多关心自己的兄弟。
少时读书,老师经常提醒我们剔除封建文化糟粕。随着年龄增长,我有时候觉得,单纯就某一两句古人言,不必非得上纲上线,既然我们经常引用,就在于其中主旨极具积极或正面的意义;再就是如何理解的问题,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子夏是不是有神论者且不说,单说这句话,作为聊天的开头语,可能意在说明人的死生富贵不是个人主观决定的,而且没有必要过分考虑,至少是为了减少司马牛没有兄弟的忧虑感。因而,如果从其积极的一面考虑,是否可以理解为,一个人应该积极有为,而不是去过分担忧自己把控不了的东西。再延伸一下,这些把控不了的东西,尽管如影随形无法摆脱,却自有其规律,我们大可不必去管它,管好自己,做好自己,把我们当下的事件做好,把我们能做的事情做好,足矣!
最后总结一下,人到五十,搞清楚自己还能干点什么,继续坚持、尽力而为,尤其不要过分拘泥于那些自己已然不能做的事情,更不能徒劳费心于自己无法把控的事情,从而做到心无旁骛、心安理得。这是不是知天命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