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做一件好事不难,难得是一辈子只做好事,不做坏事。米四爷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应该写一写!”某日,爷爷对我如此说。
自从父亲读到刊发我第一篇小说的杂志后,就经常跟我念叨,有时间写写咱村里的人和事,多写好人好事,比如米四爷。后来,父亲的这种想法又传递给了爷爷。我每次回家,跟爷爷闲聊时,爷爷就冷不丁来一句,听说你在写书,可以写写四爷,四爷好人呀。
我生活的村子叫米庄,是个七八千人的大村子,姓米的人相对多一些。在充满家族意味的乡村,米四爷始终很低调,也经常帮助别人,尽管他一辈子没有结婚,但口碑很好。
我对四爷的印象也很好。中等个儿,长脸,一双大眼,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我和四爷为同一家族,米庄姓米的人多,即使是一家子,但关系上有亲疏。因为他对我一直很好,而且家人总在我面前念叨他的好,因而我内心里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四爷看待。
家人经常说,是四爷把我从路上救过来。某一天,当时我还小,尚未学会走路,一个人从自家院子里爬到大街中间。恰巧有马车飞奔而来,一匹惊马拉着一辆车狂奔。当年农村那种马拉的车,木头做的,下面安装一个车轱辘。车身加上轱辘不重但也有200多斤,车上再放有东西那就更重了。如果马车真从我的身上轧过去,马踏车压,后果可想而知。幸运的是,正好四爷从旁边经过,他迅速把我抱离了街道。
印象中,我小时候,四爷经常来我爷家串门。那时候,我家和叔叔家还没有出去另住,而分别住在偏房子,我爷则住在正屋。后来,赶上分配新的宅基地,我家和叔叔家才离开我爷住的院子,但都离我爷院子不远。
四爷在我爷家,很多时候就坐在椅子上看着我,感觉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屋里恰好只有四爷和我的时候,他会微笑地问我,你知道不知道当年是我救得你,再晚一点,马就要踩你身子上了。四爷一边说,一边向门外瞅瞅,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慈祥的眼神中很有成就感。
我只是嘿嘿一笑,没说什么,或许是感激的话不好意思表达。总之,没有一次认真回应过四爷的提问。每想及此,真是欠四爷一句感谢!
四爷喜欢和我爷静静地坐着,不怎么说话,水也不怎么喝。听家里上岁数的人,四爷在小时候就喜欢在我爷屋里坐着,可能因为他爹娘走得早,我爷对他好,又比他年长十来岁,住得也近;重要的是,我爷那时候替人家赶大车拉货,最远的地方去过东三省,我估计我爷经常向四爷炫耀他走南闯北的经历,因为我小时候没少听爷爷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概是我奶奶走了之后,爷爷就不怎么讲了,甚至说话的总量也大大下降。因而,印象中,四爷和我爷通常就那么一直坐着,平静地目视前方,或者安静地听着收音机里的评书广播,再后来是似看非看地眼朝着电视的方向,似看非看地盯着正在播放电视剧的屏幕。俩人都不抽烟。虽然不抽烟,但大桌子上通常放着一个小木盒子,里面盛放着半盒子烟叶,盒子旁边放着一摞纸、一盒火柴,客人可以自己卷好之后抽。再后来是散装的卷烟,就是不成盒卖得那种;再后来,直到现在,桌上都放一两包盒装的普通香烟。
通常情况下,四爷到了饭点就走,很少留下吃饭。当然,每次我爷都说,吃了饭再走吧,回家还得自己做。如果四爷留下吃饭,一般都是来时带了一玻璃瓶蜂蜜或者别的食物。那个蜂蜜真甜,是四爷自己养蜂酿的,含在嘴里充满了纯正的那种香甜,比较而言,现在市场买来的蜂蜜,那种过度加糖形成的甜不可同日而语。当然,那份香甜里面,应该还有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才有的获得感满足感。
记事中,四爷一直一个人过,最近的同家亲戚是关系最近的一个堂弟。四爷前面有三个哥哥或姐姐,应该是都先他早夭了,上岁数的都称呼他小四。他堂弟也是哥一个,人们按四爷那头喊他小五,叫他媳妇为五婶。堂弟一家包括四爷,大事小情一般是五婶说了算。四爷一直拿这个堂弟当亲弟弟对待,什么活都帮着干,什么事都帮着做,而且心甘情愿。可惜,四爷的勤快劳作,都被其堂弟一家的懒惰特别是五婶的歪心思给稀释了。
我开始记事的时候,已经是上个世纪80年代了,村里因为生产责任制实行得早,人们的腰包开始鼓起来,忙着翻盖旧房子,或者直接盖新房子。村子里重新分配宅基地,家里男孩多的就显得很迫切。有的甚至想别的招,比如五婶为让她的两个儿子都有房子住,就鼓动四爷要房子。可是四爷光棍一条,村里管事的一般不考虑。因为新房子需要的宅基地很有限,其实就是村南头的一片荒地。多年以后,直到现在,村里没有再分新的宅基地。村外都是耕地,耕地不允许盖房子。前些年因为人多主要是男孩子多而在自家耕地上盖房子,还有自办企业在村边耕地上盖厂房的,几年前又都恢复了原样。总之,就那几年能够分到新的宅基地,而且只是那一片荒地而已,分完也就没了。五婶就求人撮合,无非是找村里有数的几个老寡妇,可是人家没几个愿意的,毕竟四爷五十多岁的人,谁稀罕;一两个动心的,也因自家孩子极力反对而作罢。
那个年代有段时间流行从外地买媳妇,说是买,其实也不完全是。有的是边远或贫困地区招来的,有的可能是被骗来的,年轻女孩居多,也有稍微岁数大点的,可能是离异妇女或丈夫早逝的。有人牵线组织,把一些女孩召集到自己家里,通过村里的大喇叭一喊。村里的老光棍或结婚困难户,包括身体有残疾的,都凑过来,跟前瞅一瞅,对上眼了,掏钱,把人领走。米四爷自己去了,还真领回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事后,五婶很生气,当着那个妇女的面冲四爷大喊,说谁让你领的,丑话说前头,如果分了新房子,你只能住在西屋里。西屋就是四爷现在的房子,是两间偏房,因为在院子西侧,通常叫西屋。
四爷想着争辩,凭什么,我自己花自己的钱,用你管。这是四爷心里的话,他没当面说出来。他到我家里,跟我爷聊天时才敢说出来。印象中,五婶经常怼四爷,而四爷从来没有回过嘴。再后来,那个媳妇跑了,有人说是四爷放她跑的。再后来,四爷又找了个媳妇,说是邻村的,四爷掏的钱,那个媳妇年龄四十岁出头,面上看还算般配。开始还行,一过门就不怎么搭理四爷,只是要钱买这买那,没几天,就跑了,这次是她自己跑的。四爷去邻村找过几次,人没回来,钱也没要回来,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后来,听人说,是五婶联合熟人骗四爷的。邻村的那家夫妻本来就是放鹰的,专门进行骗婚骗钱,多数情况都是去远一点的地方行动。过了一段时间,听家人说,这家夫妻被公安局抓起来了。在这个女的跑之前,五婶抓紧时机,以四爷的名义分了一处新宅基地。一直到四爷去世,五婶再也没提过给他找媳妇的事儿。四爷好像也不在乎,他大部分时间是在干活劳动,闲暇的时候,会到我家陪我爷坐着。其他时间,印在我脑海里的画面是,他远远坐在角落里,看五婶和人打麻将。其实,我也只是在放学之后,去五爷家找同伴玩时会看见。四爷就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打牌的方向,五婶正和别人专心打牌。
四爷一辈子没结过婚,但他做了绝育手术。那几年,计划生育抓得紧,村里育龄夫妇生完孩子后多数由女同志做绝育手术即结扎,五婶大儿媳妇不愿意结扎,最后决定由大儿子来做。不知道五婶怎么说服的,反正她找了邻乡的卫生所,让四爷冒充她大儿子,上了手术台。这种事情当然瞒不住,只是没人细究,村里管事的也不较真,就按纸质证明统计上报。只是苦了四爷,从那之后,四爷的体力明显弱了,不光是年龄大的问题,可能手术也没做太好,元气大伤。也就是从那段时间之后,四爷因为干不了重活,尝试着养了一段时间蜜蜂,再后来开始养羊。每天吃了早饭就出门了,甩着一杆长鞭子,赶着一群羊,到村外的田间地头溜达,找寻为数不多的一小片一小片草皮,天黑之前再溜达回来。那个时候,羊很贵,羊毛也不便宜,可是四爷好像也没攒下什么钱。
四爷的新宅基地离他原来住的地方不远,但与我爷爷住的地方相邻。一来那地方是一个大坑,需要填好些土才能盖房,因此其他人都不愿意选;二来也因为四爷想着和我爷做邻居。反正,终归是分上了。但房子有缺陷,就是因为紧挨村边的缘故,只有三间半的宽度。可能是多年盖房习惯使然,我们村的房子大多数都四间房子一个院或8间房子一个院,其他情况的很少。新房子一般也是这么分的,因此四爷分的宅基地尽管只有三间半宽度,但他本人没什么意见。盖成正常的三间加上半间,或者盖成大小一样的四间也未尝不可,反正都是一个人住吗,即便找个老伴什么的,也没有什么。可是这个房子是五婶用来给其大儿子娶媳妇用的,就由不得四爷了。五婶动起了歪心思,也是赶上我爷住的房子出了点问题,让其最终得逞。
我们那儿,只要条件允许,成家后多与老人分开住,实在不能分开住,通常都让老人住在偏房里。我爷与我们家、几个叔叔姑姑就是分开住。我奶奶走之后,就我爷一个人住。尽管分开住,但我爹、几个叔叔姑姑其实与我爷也就前后排。可能与四爷家盖房有关,四爷家准确地说是五婶大儿子盖新房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挨着我爷住的那间不封顶,天一下雨,我爷相邻的那间屋顶包括墙壁开始松动,后来塌了。反正也不影响爷爷正常生活,叔叔姑姑们也都没有在意。爷爷也是80多岁的人,不大走动,也没有在意。过了一段时间,四爷家的新房子封顶了,关键是往我爷那一间房子挪了一点,有小半间之多,这样他家的房子正好凑成了近乎完整的四间。我父亲、叔叔姑姑们去交涉,五婶拿出一张纸,说上面有我爷的手印,是我爷同意的。问四爷,四爷不吭气。找村委会的,村委会委托家族管事的来调解。说是管事的,其实就是家族里年长的。管事的不论谁对谁错,只是反复说都是一个姓的,还说我家里好几个人在外面干公事吃公家饭,也不差这一间半间的房子。后来听我一个姑说,有人看见,之前一个晚上,五婶骑着自行车,从村西头面粉厂里整了一袋面粉,送到了管事的家里。
家里人让我找找镇上的人或县里的人,我问了在县政府上班的同学。同学说,这种事他见多了,都没有一个结果,不如他给镇上、村里都打个电话,尔后再放出风去,让五婶家找人花点钱破费一下算了。只能这样了,本来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想着半间房子也不值当。
这事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加之我家里人包括叔叔姑姑都不是好惹事的人,似乎也没了下文。按照村里的规矩,老人走后的房子要归男丁所有,即将来我爷的房子要归我父亲和我叔的。据说,四爷后来分别到我爷家,还有我家,包括我叔叔家,四爷都是拿着一件新羊毛毯子,放下就走。我爷、我爹还有我叔都说,你这是干什么!四爷回应到,不要就扔了,我只能给这东西,别的东西我也给不了。
听一个姑姑讲,五婶知道后,把四爷好一顿训,就在尚未砌墙的院子里。四爷刚好从我爷家这边儿走到他新房的院子里,我姑姑正好看见了。当时,四爷没怎么说话,只嘟嚷了一句,你们做了没理的事,还不让我找点儿脸面。五婶训完四爷,连夜把院墙就砌了起来,当然是顺着她抢占的那半间房子的边界砌的。当时我爷应该是睡了,即使没睡,耳朵聋得厉害也听不见。毕竟收了四爷的新羊毛毯子,凭耍赖又拗不过五婶,我爷当着家里人的面说了几句牢骚话,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过了一段时间,家里老是有人跑过不,询问,能否让我爷轮流在我家和叔叔家住,把我爷现在的房子卖了。对于这种事,村委会一般不管,他们更乐意当个见证人,也不用更换房本什么的,口头承诺后,就可以实质性交换,相当于城市里的过户。当然,都是同村的人一个买一个卖,与外村人交易是不允许的。开始,爹和叔真有点动心,我们兄妹,叔家的几个孩子都在外面上班成家,确实不需要这几间房子。再说村里的房子也没有升值的空间,即使升值了也卖不了多少钱。就在即将达成交易的时候,家里人明白过味来了。事情并不简单,嘴上喊着买房的人,其实都是五婶的说客。五婶的设想是,她买下来,然后,她和五爷、四爷住买来的三间半,她现在住的老院子也是整四间房,腾出来给二儿子娶媳妇用。家里人知道后,心里那个气,可想而知。我过年回家,听说后,建议把价格适当抬高一点卖了算了,反正这房子将来也用不上。事出来之后,我爷一直在各家包括我姑家轮流住,房子好久没人住,跟废弃没什么两样。附近在搞新农村建设,一些小村都合并同类项了,即以一个村为主,或者单独找一大片空地,盖新房甚或楼房,几个村的居民统一入住。如果能卖掉的话,也算是对五婶一个小小的惩罚,又顺便得了点钱。
我说完后,叔叔姑姑们多数附和。我爷却怒气冲冲地说,说啥也不能卖,要卖等我死了再说吧。好多年没见着我爷这么生气了。大家都不说话了,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五婶依旧打麻将,但空闲时间依旧为儿子们的住房不宽裕犯愁。大儿子这块儿,住着四间房的院子,但盖了南屋,四爷住着,门前挨着村边的那部分街道,因为没人走,当街围个栅栏,当羊圈了。大儿子媳妇整天指桑骂槐的,四爷训了几句,不敢言语,但她见了五婶,整天埋怨她婚前承诺单独住一个院子,现在弄成这样。二儿子整天埋怨,因为与五婶老两口挤在一块儿,找不着媳妇。
也不知道五婶用得什么手段,先把大儿子媳妇说服了,再说服了四爷,把四爷家的南屋门朝外开了,这样从里头与大儿子媳妇就没有交集。因为南屋与院门并排着,相当于正房的三间屋,实际上也是这么盖的。四爷住挨着院门的里间,五爷五婶住另外一个里间,中间一间既当厨房,又当客厅。五婶走到那里,把麻将带到那儿,人多的时候,需要摆两桌,往往客厅一桌,五婶住的里间一桌,也不热闹。
有时候,过年过节回家,我也过去观战。说起来,米庄人这点好,不怎么记仇,即便记恨,但面上该说话还说话。记得宅基地的事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从外地赶回来了,五婶看见我还主动说,哎,大孙子呀,咱家咱村数你有本事,你就可怜可怜你五奶奶吧,劝你爷把房子让给我们算了,我给你奶奶上香磕头。还有一次,我也正好在家,五婶进屋后,冲我爷大声喊,老哥哥呀,还有几天活头儿,让孩子们住宽敞点,就当积德了,您肯定能长命百岁,……。我爷一直装聋作哑,也不正眼看五婶。
因为工作的地点不远,我经常回来。因为是邻居,我也经常一出门就迈步到四爷的客厅,冬天或春天的时候居多,四爷坐在客厅的火炉边,或半躺在里屋的床上,里屋的门敞开着,他的眼睛盯着麻将桌,要么是客厅的麻将桌,要么是另一个里屋即五婶房间的麻将桌。五婶家里常常开着两桌麻将。除了做饭、吃和睡之外,五婶似乎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麻将桌上,熟练得摸牌出牌。别人胡牌,她第一个把钱放过去。自己赢了,只轻轻说一声“胡了”,缓缓地一张一张从两侧到中间全部推倒。
印象中,宅基地的事发生以后,四爷就很少来找我爷闲坐了,至少我回来的时候几乎没有看到四爷过来。
记不清具体时间了,五爷去世了,他的二儿子也结婚了。五婶先前给大儿媳妇承诺的要回去,也回不去,当然是二儿子媳妇不愿意,比大儿子媳妇更厉害。四爷当然更不愿意走,他也不言语,反正是自己的家,为什么住得这么不理直气壮,他也说不清楚。
日子就这么过着。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大家一边打着麻将,一边开着玩笑,别叫五婶了,直接叫四婶得了。大家都哈哈大笑,五婶没有说什么,只是老脸上隐约出现了一丝绯红。
村子人常常开这样的玩笑,乱点鸳鸯谱,常常是逮着谁算谁。四爷也没什么反应,他的耳朵应该也聋了。
五婶也没办法,两个儿媳妇都不待见,这也是预料中的事,因为左邻右舍,村子里的其他人家,大概都是如此,正所谓娶了媳妇忘了娘,都是这么过来的,至少有麻将打,足矣。
四爷很少来我爷家,身体也越来越差。我最后一次见他,也是在家闲着无事,走过去,看看打麻将,恰好望见五爷,半躺在床上,眼睛越发没什么精神,呆呆地望着麻将桌。看见我之后,眼睛微微张大了一下,嘴角似乎动了一下,没有说话。第二天中午,12点刚过了一小会儿,,门外街上特别安静,一般人刚吃完饭,当然摆席吃宴的应该正准备进入高潮,而有午休习惯的人应该刚刚躺下。四爷来了我家,腋下夹着一个布包,正好赶上我爷住我家。我爹说,四叔,没去吃点好的?五婶二儿子家里过孩子百日宴。五爷没吭气,把包裹扔到椅子上,羊都卖了,最后给你家孩子一件羊毛毯子,睡在上面可暖和了。爹说了一大堆客套的话,四爷仿佛没听见似的,只是盯着我。我微笑地望着四爷,想着说什么推托或感谢的话,可能因为思考着在城里说惯了的用语如何转换成村里人习惯的方式,就有些卡顿了。四爷忽然说,你知道不知道当年是我救得你,再晚一点,马就要踩你身子上了。四爷说完,轻轻一笑,没有往椅子上座,就转身走了。我始终没说出话,只是微笑。
过了没多久,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四爷走了。家人说,四爷最后几天一直躺着,不下床,不吃饭,也不去医院。当然,即便去医院,五婶可能只是意思一下,她没钱,俩儿子也舍不得花钱。
四爷走得时间越长,我就越发想写一写四爷。然而,我真要动笔,细思起来,感觉四爷似乎也没有多少事,似乎也没有什么色彩。忽然记起不久前,与几个作家朋友聚会,一个中年女作家说,没有爱情就没有文学,这小说那小说,没有爱情就不是真正的小说。现在想来,真得挺有道理,那四爷呢,如果有爱情,那个女主是五婶吗?带着这点猎奇心理,或者是让四爷的故事完整一些的小心思,我专门去见了五婶。
那天,冬日的夜晚,马上快过年了。我在四爷临街的屋里,一直等着打麻将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我和五婶。五婶用铁钎子把炉子里的煤球捅了捅,尔后把带有小孔的铁盖子封住炉口。炉口被封住的刹那,闪光之间,五婶那张老脸愈发显老。她回头看着我,显得有些诧异,怎么还不回家!
“五奶,我想问个事,不知道该不该问!”我说完,自己都感到好笑。
“真是个文化人呀,搞得那么正式!说吧孩子,只要我知道,都告诉你。你要再不问,不知道啥时候我就见阎王啦!”五婶一边放铁钎子,一边笑着说。
五婶讲,她是邻村的,当年的相亲对象是四爷,因为四爷跟着五爷父母,五爷他娘私自作主,用了点小手段,最终促成了五爷与五婶成了婚。四爷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一直没有认真地考虑结婚这件事。五婶说她也不知道。五婶还说,反正这么多年感觉四爷一直把自己当妹妹看待,从未跟她急过眼,她交待什么事好像也没有推托过,她自己也没有在意过他有什么想法。即便五爷走了之后,邻居们暧昧地说笑,她也没有在意,不是打麻将就是睡觉,似乎没有时间想这档子事。用五婶的话讲,五爷心里想没想,不知道,反正五爷嘴上从来没有说过他怎么看我,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我,他不说我也没问过,反正就这点破事儿!五婶讲完,自己都笑了。
我起身要走,五婶却说:“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是文化人,问一句,你爷爷那三间房啥时候卖给我呀,让我也自个儿住几天大房子大院子!”
我一边往外走,一边冲着五婶大声说,那三间半房子将来肯定是您家的。
五婶说了句什么,我也没有听清楚。我只想着赶紧回,抓紧把四爷的故事写完。
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和父亲、爷爷的想法是一样的,还有五婶的想法,四爷真是好人呀。四爷这一辈子,一直做好事,甚至一直被利用,但他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而且心甘情愿。
就写到这儿吧,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也算是对米四爷当年救我的一个小小的回报。
抬头望窗外,夜已深,月正圆。四爷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