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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盛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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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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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

中篇小说 

凤凰村是个依山傍湖的村子,村西南面是碧波万顷的雁荡湖,村东面不远就是凤凰山,村前自北向南有呈喇叭口形的成片梯田。凤凰村风景还算美,开门便见凤凰山,一条小溪自北向南从村前流过,小溪的外坝长满了灌木荆棘,一棵棵柳树沿小溪内侧的村路排列着,摇曳生姿。这条小溪上有三座大小不一的桥,村南的叫枫树桥,村北的叫鲇鱼桥;村东正中有一座宽宽的石拱桥,叫凤凰桥,这是一座百年老桥,拱缝里长满了苔藓,桥头柳树婆娑,石拱倒映溪中,上下相合如一轮满月。凤凰村前的小溪好比古城的护城河,三座桥好比三个城门口。一条马路从村中伸出来接上凤凰桥爬上凤凰坡将凤凰山分成两半。凤凰山的北面有一片梧桐树林,山的南坡下则全是一簇簇蒲公英。

凤凰村有三百多户人家,以林姓为主,还有陈、王、石三姓。平日里,村里像被鬼子扫了荡似的,难看到几个人影,只能在小超市里看到一些打扑克、打麻将的老人和妇女。村里大部分人都外出打拼去了,村里剩下守卫自己家园的不到几百人,大多数是老弱残兵,他们被习惯称为“三留”的村民——留守老人、留守妇女和留守儿童。

夏末秋初,本是秋收时节,而凤凰村的山野田间却看不到丰收繁忙的景象,只有一辆联合收割机正在田间孤军奋战,在它周围散落着零零星星的老农。南坡上的耕地几年没人耕种了,它们被抛弃后,蒿草长得比人还要高。蒿草们在秋风中疯狂地摇摆身躯,似乎在讥笑不远处低矮的庄稼。南坡下的蒲公英正竞相吐絮,风乍起,满坡轻絮飞扬,远远望去就像天穹飘下的“六月雪”。其间有个身穿旧蓝格衬衫的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扎着个蓬乱松的马尾辫,额前的头发上用发夹别了一朵小白花。小姑娘坐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她迷茫地望着在眼前和身边飘飞的蒲公英,泪珠不停地从她的眼角钻出来,然后一个接一个沿着她黄瘦的面颊滚掉在干硬的土地……

这位小姑娘叫林云英。她的家,确切地说是她的奶奶家,就在凤凰桥的小溪边,那是个木头结构的砖瓦房。说是砖瓦房,只是房子北面是青砖墙,房子东南西三面还是泥墩子墙,房子不是很大,中间一个厅,厅两边是两间卧室,北侧面是厨房。村里大多人家都盖了楼房,像她奶奶家这种房子算是“古迹”了。云英自己的家在村西面的湖边,也是个砖瓦房,自从她父亲离开人世后就没人住了。

云英的父亲林木根原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快三十岁才娶了一个叫杨柳花的女人。婚后,杨柳花生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子叫林宝,女儿就是云英。林木根没有手艺,不能像村里其他手艺人到外面揽手艺活挣钱,一直呆在家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向土疙瘩要生活。虽然饿不死,但家里的生活在村里是排尾队的。看着左邻右舍赛性子地竖起一幢幢象征尊严实力的楼房,日子越过越红火,对比自家,林木根也想出去做小工(俗称帮工),改变自家在村里落后的现状,但想到一对儿女还小,万一挣不了几个钱,一家子还要挨饿,他终究没有下决心。

林木根这样想,杨柳花却不这样想。她看到村里的其他女人从家里到自己丈夫打工的城市来来回回,就像去县城来回那么轻松,回来时都穿得时作时款,也不怎么下地干农活,大都是在村里小超市打麻将,而自己吃着粗茶淡饭不说,还是一身土里吧唧的衣着,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杨柳花每次与村里相仿年纪的女人在村边池塘洗衣服时,听这些女人谈的都是穿着和打麻将的话题,自己根本插不上嘴。杨柳花自惭形秽,心里既妒又恨,妒得是村里同年纪的女人日子过得这么超爽,恨的是自己的男人无用。女人好攀比,杨柳花一不做二不休,自己也到城里买了一身新衣服,第二天也坐到了村里小超市,开始学打起麻将来,她觉得只有这样自己才与村里同年纪的女人平起平坐了。

打麻将是个容易上瘾的娱乐。杨柳花自从打麻将后,对家逐渐不管不顾了,赢了钱便到县城买一身时髦的新衣服和化妆品,输了便到家里拿。林木根一个人既要忙农活,又要照顾家里和孩子。一次,林木根实在气不过,说了杨柳花几句。正巧杨柳花打麻将输了钱,便找到了撒气口,扯开了嗓门骂林木根。

“你这个脓包,都说男人怕选错了行,女怕选错了郎,都怪我瞎了眼选错了你这样的男人……村里林强、林发、王有才多么会挣钱,他们不要自己的老婆干活,还让自己的老婆穿金戴银,我跟你过的什么日子,没吃一天好的,没穿一件像样的……”

一通数落,像乱石扑面,打得林木根“鼻青脸肿”嘴张不开。后来,林木根索性不再惹杨柳花开口,把气憋在心里。但林木根的忍让,更助长了杨柳花的性子水涨船高。杨柳花越赌越大,不满足在村里小超市打麻将,与村里一些好吃懒做的男人到镇上棋牌室打麻将,连一日三餐都不回家吃了,甚至半夜不归。村里的风言风语多起来,说什么的都有,渐渐传到林木根耳朵里,林木根只觉得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心里窝火得很。

那天,林木根为灌溉田里的水与村里人发生了争执,吵架时被人呛了一句:“你这裤包了头的,自己的老婆像个婆猪到处走草(方言,发情的意思),跟着别的男人滚床单,像你这样还不如栽倒湖里去淹死算了……”林木根气得差点吐血,当场要与人拼命,好在被人劝开了。那天晚上,杨柳花又回来拿钱。

“家里哪里还有钱,都被你输光了。”

“怪我输了钱,是你没用挣不了钱。”

“如果我不挣钱,全家喝西北风?”

“你翻土疙瘩挣的钱还不如别人麻将桌上一和牌放一铳,说的不怕难为情。”

“你不顾家,不顾孩子,在外面日夜狂赌,还将我与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比。我在村里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你还要颜面,要颜面给我竖一幢楼房看看。还说别人不三不四,他们会做生意,个个都阔绰,比你活得潇洒,跟他们在一起才算没白活。”

林木根听杨柳花说出这般无耻的话,知道这个女人已经没有救了,气得脸色乌紫,牙齿打颤,操起身边的小板凳就准备往杨柳花身上扔。这时,林宝和云英从奶奶家回来,看到父母又在吵架,都哇哇大哭起来。林宝跑过去拦住了父亲,哭着要林木根把举在空中的小板凳放下来。云英跑到杨柳花跟前哭着喊:“妈,我爸每天在地里干活很辛苦,你不要跟我爸吵架了。”

“他辛苦,是他没挣大钱的本事,谁叫你们摊上这样一个没用的爸……连老婆打麻将的钱都拿不出来还说要颜面……”杨柳花不但没有听进女儿云英的话,骂林木根话越来越难听。

“家里不是卖了花生吗?给我五百块钱,你不出去打工,我出去打工。”杨柳花咄咄逼人地用手指着林木根吼道。

“你这女人,打麻将输了钱到处借,花生刚卖,别人就来讨账,哪里还有卖花生的钱。你现在每天赌得昏天黑地,还会想去打工,谁相信……”林木根越说越气。

“没钱,这日子还怎么过,我已经不想在这个家待了,我这就走。”杨柳花说着就转身要走。

云英使劲拽着杨柳花裤脚,林宝也跑过来拦着杨柳花。杨柳花气汹汹地说:“都怪屙了你们这两驮屎,不然早跟你们没用的爸离了婚,你们不要拦着我……”杨柳花边说边用手推开林宝,又狠心地将脚一抖,云英扑通摔倒在一边。杨柳花头也不回就跨出了家门,可怜两个孩子一个站着,一个趴在地上,只有哇哇地哭喊着。林木根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不禁哭出声来:“这个家还叫什么家呀……”林宝和云英听到父亲的哭声,都又跑过来安慰林木根:“妈走了,还有我们呢!”林木根摇摇头说:“爸活得太窝囊了,活成这样有什么意思。孩子,你们到奶奶家去住吧,让爸歇会儿!”林宝和云英怎么听得懂林木根的话,点点头手牵着手走出了家门。林木根又蹲了许久,最后他走进了柴火房,找到墙角下的一瓶甲胺磷……

第二天,林宝和云英牵着林奶奶来到自己的家,他们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农药味道,急忙推门,眼前的情景让他们惊呆了。林木根僵硬地躺在床上,嘴角流着泡沫,床沿倒放着一个甲胺磷瓶子。随即,这个湖边的简陋的房屋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林木根死后,杨柳花并未忏悔,竟然抛下两个年幼的儿女跟外村的一个男人跑了,多年杳无音讯。

云英和哥哥林宝一下子成了孤儿。林奶奶六十多岁,年纪本不算高,但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痛打击,一下子如残年的风烛,看上去像七十多岁的人。奶奶看着孤苦伶仃的孙子孙女,她还是挣扎着坚强地挺了过来。云英和林宝有个姑姑,但家里也不是很宽裕,两个孩子只能跟着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他们平日里穿的要么是表哥表妹改小的衣服,要么是村里有些好心人送的旧衣服。林奶奶为了养活这两个孩子,每天带着兄妹俩村里村外捡垃圾废品。

兄妹俩都在紧靠枫树桥的村小学读书。他们很少吃过包装的零食,只是姑姑来看他们时偶尔吃上一两回。云英读三年级的时候,哥哥林宝读五年级。下课了,同学们都拿出包装的零食或新鲜的水果吃,云英眼睁睁看着,她好想吃,但怎么可能呢,自己每天能吃到奶奶做的饭菜就已满足了。最让云英感觉害怕和最难受的是同学们异样看着她的目光。云英还不知道那是歧视,她只觉得同学们的目光像寒风一样让自己感觉生冷。每次下课,云英要么坐在教室的位子上不抬头,要么站在操场的某个角落里,尽量不与同学接触说话。

有一次下课,云英看到同学胖妞吃撒着调料粉的干方便面,那诱人的香味让她嘴馋得不行,她眼睛直呆呆地望着,口水都流下来了。胖妞看到后,噘着嘴不停地笑骂云英“好吃鬼”,其他的同学也跟着起哄嘲笑云英。云英气哭了,跑去告诉哥哥林宝。林宝看到妹妹被人欺负,找到胖妞。

“我妹妹又没有吃你的东西,你凭什么骂我妹妹好吃鬼?”

“你妹妹看着我吃方便面口水都流下来了,还不是好吃鬼吗?”

“你吃东西,别人看都不行吗?”

“不行,就是不行……有钱自己买去呀。”

“欺人太甚……”林宝脸气得涨红,一伸手打了过去。

“你打人,我告我妈妈去。”胖妞哭着跑出校门。

胖妞的母亲王翠花正在枫树桥边田里插秧。见自己女儿哭诉着被人打了,打人的竟然是林宝,立马赤着脚气冲冲赶到学校。其时正是课间,王翠花满脸怒气,披头散发,赤脚沾泥,就像一只怪兽冲进学校,引得学生们围观过来。王翠花两手叉腰站在操场中间,叫嚷嚷着林宝在哪?有学生说:“在那,在那……”顺着所指,王翠花看到林宝和云英就站在厕所边的墙角下。王翠花一看,立即像母老虎一样扑向林宝和云英兄妹俩,她右手食指如老鹰的嘴差不多啄到林宝的鼻尖,亮开嗓门就骂开了:

“你们两个有爷(爸)娘生,没爷(爸)娘教的,竟然打我女儿……要吃零食找你那骚娘去,找你那老乞婆奶奶去,要么找你那死鬼爸去……”

骂声像雨点似的劈头盖脸打向林宝和云英,这对兄妹哪见过这架势,本能地往后退缩了几步。

“……你们短命鬼的爸和你们那跟人跑的骚娘留下你们这对现世报……”王翠花骂得越来越难听。

“你、你、你……”

“骂你,我还要打你们呢……你会跟你短命鬼爸一样打短命……”王翠花的骂变成了诅咒。

云英吓得躲在哥哥林宝身后瑟缩着哇哇大哭。林宝的脸先是气得涨红,颈脖上的青筋一根根暴了起来。

“你骂我死去的爸,他在土里还挨你的骂……我今天跟你拼了。”林宝边像一头被惹恼的小牛犊,一头撞向王翠花。王翠花只顾骂人解气,没想到林宝会撞过来,自己还没来得及躲闪,被林宝一头撞得往后踉跄两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围观的孩子们都哄笑起来。

“你、你、你……你这个发脐带风的,杨家坟埋不下的,你敢撞我……”王翠花嘴里骂着,翻将起来准备要打林宝。

这时,林宝的老师范清远和云英的语文老师林霞都赶了过来。范清远劝住了王翠花不要再骂了,林霞扯住了林宝的衣袖不让他再与王翠花对来。

这场风波过去后,林宝觉得自己在学校抬不起头,不想再读下去了。范清远到林奶奶家给林宝做了三次家访,林宝死活不去上学,林奶奶为此还狠心地打了林宝一顿。后来,林霞也来到林奶奶家,直白地对林宝说:“你读书,还可以照顾你妹妹。你不读书,别人更会欺负你妹妹……”这句话还真管用,林宝大声吼道:明天我就去学校,看谁敢欺负我妹妹。

林宝回到学校,他进教室时,同学们的目光都好像在躲躲闪闪,只有好伙伴石强过来告诉他老师这几天讲到第几课。林宝觉得自己是一滴水珠掉进油缸里很难融合在一起,他站起身本想背起书包回家,但想到妹妹,他又坐了下来。每次下课,林宝就站在了妹妹的教室门口不远处看着妹妹,担心别人欺负云英。其实,上次王翠花大闹校园后,学校贴出了告示,明令家长不能擅自进入校园滋事,学生之间发生矛盾应由学校处理解决。很多家长纷纷指责王翠花做过了分,学校还要求各班召开了防欺凌班会课,教育学生不许歧视、欺负同学,有的老师干脆直白讲不许欺负林宝兄妹俩。

春夏之交的凤凰村,坡坝地埂长满了鲜红的刺泡儿(覆盆子)。以前,农村的孩子很少有零食和水果吃。每到这个时节,孩子们都会赶在上学前摘上一捧刺泡儿带到学校吃,放了学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家里的饭又还没熟,便放下书包往野外跑,边摘边往嘴里送,那个鲜甜赛过了草莓。但现在的农村家庭大都批发零食和水果放在家里让孩子吃,坡坝地埂的刺泡儿已经勾不起孩子们的向往了。

那天放假,云英缠着哥哥林宝,要他去摘刺泡儿。林宝想到平时妹妹很少吃到水果,妹妹想吃刺泡儿的愿望当然要满足。于是,林宝跟奶奶打了个招呼,便提着一个小灯笼似的草编篮子,牵着妹妹云英向野外走去。他们一路上拣了些新鲜干净的刺泡儿,云英边走边吃,渐渐来到湖边的斧头山。斧头山像个癞痢头,山上的树几乎都砍光了,只剩下零星的荆棘灌木丛。斧头山有一座淮王衣冠冢,五六十年代垦田造地时被村民无意发现,从墓中挖出了十几车的墓砖和一些器皿,留下一个大墓坑。年长日久,墓坑里长满了荆棘灌木,虽然雨水的冲刷,墓坑被周围的泥土填浅了不少,但是在荆棘灌木的掩映下,墓坑仍显得阴森神秘,白天一个人都不敢经过那里,但是墓坑里的刺泡儿比任何坡坝地埂上的都要大都要红。

林宝牵着妹妹云英不知不觉走近了淮王墓坑。眼前墓坑的荆棘灌木青翠欲滴,一朵朵白色的棠壳花像白玉兰般纯洁的开放,还有那粉紫色的红玉坠花像月季花一样的艳丽绽放,整个墓坑荆棘灌木丛犹如一束硕大的花篮,蜜蜂、细腰蜂、蝴蝶在上面飞舞,伶俐的丝毛雀飞上飞下啄食荆棘灌木叶片上的毛虫。让兄妹惊喜的是,荆棘灌木丛中长满了数不清的又红又大的刺泡儿。从前这个墓坑的刺泡儿再大再红再诱人都没有小孩冒险去摘,大人们主要是担心自己的孩子掉进去。当林宝看到妹妹因被眼前刺泡儿诱惑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他决定冒一次险,摘到最大最好最鲜甜的刺泡儿给妹妹尝尝,他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妹妹。只是让妹妹云英坐在山上草丛中吃刚才摘的刺泡儿。林宝先到旁边灌木丛折了一根灌木棍,接着趴卧在坑沿,尽量将身子往坑中间探,然后用灌木棍挑起长了鲜红刺泡儿的荆棘条往自己面前靠,差不多能伸手够着时,他小心翼翼地摘下了一个犹如草莓一般大小的刺泡儿,他回过头来兴奋地对云英喊:“妹妹,我摘了一个好大的刺泡儿,你接过去尝尝。”云英听到喊声,立马站起来,跑到林宝面前,蹲下身从哥哥手中接下这红宝石似的刺泡儿,迟疑了一下,舍不得放入嘴中。林宝说:“妹妹,你尝尝,甜不甜?!”

云英将刺泡儿放到嘴里,轻轻一嚼,甜蜜的味道让她啧啧连声:“哥,好甜、好甜……”

林宝听妹妹夸这里的刺泡儿好甜,他高兴地说:“妹妹,你拿篮子来,我今天摘一篮子刺泡儿给你吃。”说完,林宝便又拨弄荆棘摘起刺泡儿来……没想到一不小心,林宝的手指被一根倒挂刺划破了皮,鲜血冒着泡流出来,他连忙将手指往嘴里塞,吮吸了几下,吐出一口血来,云英见哥哥的手指流了血,直嚷:“哥哥不要摘了!”林宝看了看篮子,笑着说再摘一点。他翻转身,又伸出灌木棍子拨弄起荆棘来,哪想到这一棍拨下去,惊动了藏挂在荆棘下的马蜂窝。马蜂们恼怒地腾空而起,一齐朝林宝冲来,林宝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马蜂们蜇得遍脸开了花。林宝使劲用手拍打,马蜂越往他身上蜇。林宝疼得一打滚,哪知人扑通掉到墓坑里去了。云英吓得蹲在墓坑边哭喊:“哥哥、哥哥……”。

云英的哭喊声引来了在田地干活的唐华老爹和丰和老爹。他们扛着锄耙赶了过来,问云英出了什么事?云英指着墓坑哭喊:“我哥哥掉到里面去了。”林宝摔下墓坑本能地挣扎了几下,被荆棘划得皮破血流,幸好他还是个小孩,身体不是很重,被荆棘托着没有摔到坑底。唐华老爹对墓坑里的林宝喊:“不要动,越动越往下跌,皮破得越多,惊动了坑底的毒蛇那小命都不保了。”说着,两位老爹将手中的锄耙伸入墓坑,叫林宝一只手抓住一只锄耙柄,嘴里齐喊了一声:“林宝,抓紧了,一、二、三……”林宝被拉拽出了墓坑。再看看林宝,脸上已凸起了一个个坟头似的红色肿包,样子很吓人,颈脖上和两只手被荆棘划出横七竖八的伤痕,血象小露珠似的从划痕上冒出来,让人目不忍睹。云英扑过去,趴在林宝身旁一个劲地哭喊:“哥哥、哥哥,你是不是很痛,我以后再也不吃刺泡儿了……”

两位老爹听着云英的凄烈的哭声,眼圈也都湿了。

“这苦命的孩子,被马蜂蜇成这样,很危险哪!”

“要尽快治好,只有以毒攻毒,用马蜂的崽儿(幼虫)涂被蜇得伤口才管用。”

“你把林宝背远一点,叫云英也离远点,我来想办法把马蜂窝捅下来,带马蜂的崽儿回去给林宝涂擦。”

“好,林宝你趴到我背上;英子,你跟着我走远点。”

丰和老爹戴好草帽,找来一块大石头,对准马蜂窝砸了下去,随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马蜂们的巢穴被连续侵犯了两次,恼怒得倾巢出动,四面出击。丰和老爸乘机快速用锄耙勾下马蜂窝,掉头就走。

晚上,林宝躺在床上,脸上已经肿得万里封侯了,浑身疼痛得直叫唤,奶奶从马蜂窝里扯出一只只乳白色的幼虫,挤破幼虫给林宝涂擦伤口。林宝渐渐睡去,奶奶便往口袋里揣了家里母鸡下的四个土鸡蛋,再到村里小超市买了两筒面,牵着云英分别到丰和老爹家和唐华老爹家谢人情。

转眼到了盛夏,学校也放暑假了。

那天,林宝牵着妹妹云英从菜园子拔草回来,路上碰到好伙伴石强。石强神秘地告诉林宝,说村小学的六年级要撤并到乡中心学校,暑假过后读六年级就要骑自行车去上学了。

“干吗要到乡中心学校读六年级?”

“我只是听说,其他的也不清楚?”

“去问陈校长不就清楚了吗?”

林宝牵着妹妹和石强来到陈校长家。陈校长正推出摩托车,准备去乡中心学校开会。

“陈校长,我哥哥读六年级真的要到乡中心学校吗?”还没等林宝和石强开口问,云英先急切地问道。

“你们长了顺风耳了,消息真灵通啊!”陈校长略感诧异地说。

“我们学校又不是没有教室和老师,干吗要将六年级撤并到乡中心学校?”林宝不解地问。

“你们不知道,以前我们村小学有三四百人读书。这几年进城读书的和跟着父母到外地读书得像水一样往外流,现在我们村小一百人都不到,其他的村小也差不多,我这个村小校长快要成光杆司令了。”

林宝和石强都被陈校长说得张大了嘴,心想:这么严重?

“唉,估计下学期我们村小学六年级也就十来个人,不撤并到乡中心学校怎么办?我今天去乡中心学校开会,估计说的就是这个事。”

“可是,我家没有自行车。”云英难过地说。

“如果去乡中心学校读六年级,我就不读了……”林宝抿了抿嘴说。

“净说没用的话,小学都读不毕业,以后你走向社会咋混?没自行车,想办法买一辆百元左右旧的不就行了,反正你还要到乡集镇中学读初中,还不是要骑自行车……我要去开会了!”陈校长边说边跨上了摩托。

从陈校长家出来,林宝默不作声。买自行车,向奶奶伸手要钱,他开不了口,奶奶每天那么辛苦捡垃圾废品挣个十几二十元钱,有时下雨还不能出去,这些钱加上每月不到两百元的低保金,仅能勉强糊他们三个人的口。

云英抬头望了一眼林宝,懂事地说:“哥哥,到了拔花生时,我天天出去捡花生帮你买自行车。”

“好妹妹,被拔过的花生地每家都会先捡一遍,剩下的能捡到几粒,太阳又那么毒……”林宝摸着妹妹的头说。

经过枫树桥时,云英说:“哥哥,这是什么花的味道,好香哪!”林宝和石强一提醒,也闻到了香味。

“荷花香,是雁荡湖的荷花香!”

“你看,雁荡湖的荷花开了!”

顺着石强的手指的方向,不远处的雁荡湖荷叶田田一片,粉红色的荷花若隐若现。

“哥哥,带我去看荷花吧!”

好,我们看荷花去!林宝也被这南风携来清香和不远处的满湖荷叶荷花所吸引,暂时忘却了烦恼。

林宝和石强都撒开脚丫子往雁荡湖跑去,云英跟在后面喊。

“你们等等我呀!”

“妹妹,你慢点跑!”

林宝和石强边跑边叫,把在湖边草洲觅食的几只白鹭惊取得长足慌抖,白羽急翩,飞向湖的另一边。他们跑到湖边,荷花的香味更浓了,好像整个鼻子都浸染在荷花的清香里。眼前满湖成片的荷叶在南风的吹拂下起伏着柔情绿波,一张张翡翠般的荷叶中冒出了一朵朵粉嫩的荷花,美得一朵赛过一朵。有的荷花开得婷婷而舒放,嫩蕊摇芳,有蝴蝶静立于上;有的荷花缤纷落尽,留下了青涩的莲蓬,小蜻蜓轻落其上。

“你看,那里有只花蝴蝶子落在荷花上!”云英用手指着一朵荷花叫道。

“你看,那里有只金骨头子(蜻蜓)落在莲蓬上!”石强指着另一朵荷花喊。

“啊,荷叶丛中还有这么多鱿鲳子在游来游去呢!”

“瞧,有一对油鸭子钻出了荷叶丛!”

……

林宝和石强指着湖里景物你一句我一句。

望着碧波荡漾的雁荡湖,看到眼前盛开荷花,林宝和石强都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跳入湖水中,游上几圈,摘几个水嫩的莲蓬吃。说着,两人快速脱掉背心,扑通、扑通跳入水中,也像两只油鸭子一样向荷叶丛中游去……

“林宝,再过几天,荷花谢了,莲蓬熟了,你可以拣摘雁荡湖莲蓬拿到集镇上卖,攒买自行车的钱呀!”游在前面正准备摘莲蓬的石强突然水眼放光,回过头来对林宝说。

“摘莲蓬卖,是好主意!”林宝水眼也明亮了不少,兴奋地答道。

“但是我奶奶不会同意,她不会让我下湖玩水的。”林宝犹豫了一下说。

“我也帮你一起摘,然后就说是我的,我们一起到集镇上卖,钱归你。”石强爽快地回应道。

“好,你太哥们了!”林宝被石强的话感动了。

“这莲蓬还青嫩得很,摘不得,过些日子再来摘吧!”林宝说。

“差不多了吧,上来吧!老师放暑假时说了学生不能私自下河游泳,等下被大人看见了,告诉你爷爷和我奶奶,你们可要吃竹梢子炒肉(小孩子被用竹枝打光屁股)啰!”云英站在岸上着急地催促道。林宝和石强被云英一说,吓得一跳,迅速来了个水中狗爬,上了岸……

这之后,林宝每天都要来雁荡湖看一下荷花谢了多少,莲蓬大了多少。

半个月过去了。雁荡湖荷叶如新,但荷花芳华褪尽,一个个绿色的莲蓬就像一支支朝天吹奏的唢呐,诱得湖乡的孩子嘴痒痒。

这天中午,石强来到林宝家,向林宝挤了挤眉眼,林宝领会,悄悄地拿了个蛇皮袋就出了门。地上热得像着了火,村里人都在纳凉午歇,路上看不到人影。他们走到枫树桥,石强又神秘地指了指桥底下。林宝不知怎么回事,石强掏出一根绳子让林宝站在桥上把绳子往下放,他自己则从侧面滑到桥底下。原来石强不知从哪儿搞到一只三轮车的旧内胎,充饱了气,就藏在枫树桥底下。充气内胎被掉上桥,石强也很快上了桥。

林宝和石强来到雁荡湖,在蛇皮袋口捅了个洞穿上绳子系紧,再将绳子的另一头缚套在充气内胎上,两人脱掉背心和拖鞋,一人一只手挽着充气内胎下了水。他们商量好了,先摘远一点的,再往回摘。他们刚开始摘不久,就听到扑通、扑通声,回头一看,原来是村里的虎子、龙飞、炎子三人跳入水中。

“我们以为中午没有人,没想到被他们看见了。”林宝暗暗叫苦。

“我们再摘几个就回去,不然白来一趟。”石强坚持说。

虎子、龙飞、他们这时也发现了林宝和石强。

“你们两个来摘莲蓬也不叫一声,我现在也游到你那边去。”炎子喊道。

“我们今天是来玩水的,我们在湖边玩玩‘狗刨’就是了,那边水深,我们不要过去。”虎子和龙飞赶忙劝炎子。

“你们两个胆小鬼,你们‘狗刨’你们的,我游过去没事。”炎子半讥笑半自信答道。

“你没有充气内胎,很危险,不要过来。”林宝和石强冲着炎子直喊。

炎子根本听不入耳,打着‘咕噜响子’溅着水花向前游。还没游出十几米,就听见炎子“哎哟”叫了一声。

林宝和石强齐喊:“炎子,你怎么了?”

“我脚有点抽筋……”炎子痛苦地说。

“啊,叫你不要过来……你坚持住,我们这就过来……”林宝和石强边说边解下绳子和蛇皮袋往回游。

“脚好疼啊……受不了……”炎子边喊疼边用手胡乱地拍打水面,身子快速下沉,头随即也沉入水中。林宝和石强两人挽着充气内胎拼命地往炎子这边游。毕竟相距几十米远,还没等他们游近,只见炎子的头往上冲了两三次就沉下去了。沉下去的水面上只留下一串串水泡……

“炎子、炎子、炎子……”林宝和石强边哭边喊。

“赶快游回去找大人……”林宝对石强说。

“你们还不回去叫大人来救炎子?”石强冲着岸上已经吓蒙了的虎子和龙飞喊。

虎子和龙飞这才回过神来,撒开腿往村里跑。

不一会儿,村民兵连长带着一群老弱残兵的村民赶来。村民兵连长跳下水,在林宝和石强所指的方向费了好大工夫才将炎子捞上来。人们七手八脚把炎子放在倒扣的簸箕上顶水。水从炎子的嘴里流了一地,救护车也到了,医生对着炎子做人工呼吸,但一切都晚了,炎子始终没有睁开他的双眼。顿时,湖边一片呜呜地哭声。

炎子七十多岁的奶奶拄着拐杖来了,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孙子,喊了一声:炎子,我怎么向你在海杭打工的爸爸妈妈交代呀!人便一下子晕了过去……

炎子溺水身亡后,有些外出务工的父母都赶了回来,他们有的是将自己的小孩暂时带到务工所在地看管的,有的是想办法让自己的小孩下学期到城市借读的。林宝和石强也再不敢实施冒险的摘莲蓬买车子的计划了。

暑假很快过去了。

开学那天,林宝正为自行车的事犯愁。石强骑着自行车来到林宝家门口,他对林宝说,我骑车带你,以后去的时候我骑车带你,来的时候你骑车带我。林宝不知说什么好,跟奶奶打了个招呼就坐上石强的自行车去乡中心学校报名了。

转眼间,林宝升入了初中,个子也长高了不少。云英也快升入小学六年级了,能为奶奶做很多的家务事了。兄妹俩多次劝年迈的奶奶不要再去捡垃圾废品,但是奶奶只是口头上答应,待他们兄妹走了,便又带着一个蛇皮袋出门了。

那年暑假,想到妹妹也快要升六年级了,林宝决定通过自己和妹妹的努力买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整个暑假,林宝或带着妹妹捡垃圾废品,或带着妹妹到湖边草洲摸螺蛳,两个人晒得像从非洲贩卖过来的孩子。赶在开学前,林宝和云英终于如愿以偿,兄妹俩别提多高兴了。每天,林宝骑着真正属于自己的自行车带着妹妹去乡集镇上学。

快过年了,奶奶叫林宝带上妹妹云英到乡农村信用社,去领种粮补贴金、低保金和他们兄妹俩的贫困助学金,叮嘱林宝顺便给自己和妹妹买一套过年的衣服。林宝接过奶奶递过来的粮补卡,骑着自行车带上妹妹出了门。

到了乡集镇,兄妹俩发现平时人气不是很旺的集镇一下子变得热闹异常,人多得车子亦步亦趋而行。各种商品铺满了街道两边,看得人眼花缭乱,妹妹云英看得脚都迈不动。林宝对妹妹说,等一下领了钱,让你挑一件新衣服。云英听了,脸上露出甜甜的笑。

乡农村信用社在集镇的另一头街边。兄妹俩好不容易挤到了乡农村信用社,一看傻了眼,来领钱的人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龙。林宝本想回去,明天再来,但想到妹妹渴望买新衣服的眼神,他便决定等得再晚也要领到钱。林宝让妹妹照看车子,自己站在了长长的队伍的后面。

等林宝领到钱时,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了,他饿得头有点发晕,妹妹云英也因为又饿又冷蜷缩在墙角边睡着了。林宝赶忙买来几个包子。

“妹妹,醒醒……吃包子……”林宝边推边叫。

“包子,哪来的包子……”云英微微睁开双眼说。

“这里,拿着……热的,快吃……”

“哥哥,你领到钱了?”

“总共八百多元……快吃包子,吃了包子我带你买新衣服。”

兄妹两个人开始蹲在墙角边吃起来。包子很快吃完了,他们的身子也暖和了起来。林宝推着车在前走,云英跟着后面。腊月天晚得早,下午四五点天便撒了麻,集镇上的少了很多,街面也显得宽阔了许多。林宝想快点给妹妹买一件衣服赶快回家,但是年前的衣服价钱贵得咋舌,随便问了几家买衣服的店,开口都超过了一二百。好不容易挑了一件便宜的,讨价还价之后,也花了六十多元,但对林宝兄妹来说也算奢侈了一回。林宝还买了个暖宝带回去给奶奶,自己的衣服舍不得再买了,只买了一副手套。

林宝戴上手套,让妹妹先在后面坐稳,然后跨上车,脚下卯足了劲蹬起来,自行车向前冲了起来。在集镇上走不觉得很冷,出了集镇,旷野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在脸上割得生疼。林宝骑到杉树岭十字路口,天已经全黑了。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白天胆小的一个人经过心都会咚咚跳。林宝只得下来推车走,他叫妹妹用手抓紧自行车后面的座驾。寒风吹得杉树林发出像猫头鹰的叫声,云英吓得在后面一个劲说:“哥哥,我怕,我怕……”林宝壮着胆子对云英说:“妹妹,不怕,有我呢!过了这片杉树林就有村庄人家了。”

正说着,前面有几个人影晃了过来,拦住了林宝兄妹。其中一个人用威逼的口气说:“把你们身上的钱掏出来。”林宝一听,心里一紧,知道碰上坏人了。听声音好像是跟自己年纪差不多,肯定是泡网吧用光了钱,出来拦路抢劫的小混混。

“啊!哥哥、哥哥……”云英吓得惊叫起来。

林宝心里暗暗叫苦,心想,妹妹你这个时候说什么话呀?

“还有一个女孩子,快点把钱拿出来,不然的话我们对你身后的女孩子不客气了……”

“我们没钱。”林宝回应了一声。

“没钱,搜他的口袋……”

“快点、快点……这过年的时候,等一下有车经过就不好办了。”一个小混混在催促。

立即有个小混混迅速冲到林宝面前,开始搜林宝的口袋。林宝放在上衣的外面口袋的几十块钱被这个小混混掏到了,他准备掏林宝的上衣内口袋时,只听见“嘟嘟吧吧”的汽车喇叭声。随后,两束车灯照了过来。三个小混混立即招呼着:“快走、快走,车灯照到了会被认出来的。”他们很快窜进了杉树林。车子也很快就到了十字路口,林宝大声喊:“停车、停车……”车子停了下来,是一辆小轿车,一位年轻男子下了车,看到两个小孩子浑身发颤立在路边,问怎么回事?

“我们……被人……抢了……”林宝语无伦次地说。

“你们是哪个村的,怎么被人抢了?”坐在副驾驶的年轻女子问。

“我们是凤凰村的,到农村信用社领钱回家晚了,走到这里被人抢了。”林宝回答道。

“抢你们的人呢?”年轻男子问。

“他们跑进了树林……”林宝回答道。

“叔叔阿姨,你们行行好吧,带我们一段路吧,不然他们还会抢我们的……”云英边哭边哀求地说。

年轻女子对年轻男子说:“这对兄妹怪可怜的,我们捎他们一段路吧!”年轻男子走到车后,打开了后备箱,将林宝的自行车横放在里面,然后拉开车门,让林宝、云英坐了进去。

车子开动了,一路上年轻女子还问了林宝和云英一些事情,她让年轻男子将林宝兄妹俩送到凤凰村村口,才掉头回去了。

林奶奶就等在村口桥边,看到兄妹俩坐着别人的车回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林宝和云英一进家门,就抱住奶奶大哭起来……

年前,班主任王老师送了成绩报告单到林宝家,向林宝的奶奶反映林宝学习虽认真,但基础差,学习很吃力,成绩不见上升,要想考取重点高中难度大,最好是在学校住宿静下心来学习。林奶奶只是一个劲地叹气,不知怎么回答王老师。王老师看了林宝的家庭环境,特别是看到林宝年迈的奶奶和旁边站着的小妹妹,他不好再说下去,道了个别,转身走了。

班主任走后,林宝想了一个下午。晚上吃饭的时候,林宝对奶奶说:“奶奶,我准备出去打工。”埋头吃饭的奶奶和云英一听都抬头惊诧望着林宝。

“你说什么,出去打工。”

“我成绩不好,考重点高中的希望一点也没有,我想到海杭跟别人修车。”

“学修车,书不读了。”

“奶奶,您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都这么大了,我要挣钱养活你和妹妹。”

“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去打工,我还能动……”

奶奶起先死活不同意,林宝趴在奶奶膝上不停地央求,说自己读书不行,还不如早学一门技术。奶奶拗不过林宝,用干枯的手抚摸着林宝的头,一时老泪纵横,点了点头。

过完了年,林宝要跟村里人去海杭了。林宝走时,叮嘱妹妹云英要好好照顾奶奶,不要让奶奶操心,好好读书,自己挣到钱就会给她买新衣服和好吃的,特别提醒妹妹不要晚上单独骑车从学校回家。杉树岭被抢的可怕经历,让林宝来记忆犹新。云英默不作声地点着头,望着哥哥远去的背影,泪水汩汩地涌了出来。

林宝走后,云英和奶奶两个人更孤单了。放假的日子,云英便跟着奶奶到山坡上砍茅柴或到各村捡废品。

儿子死后,奶奶很少说话,只是在教云英做家务时说上几句:“英子啊,你要跟着奶奶学做家务……那天奶奶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云英默默地听着,她真的好担心奶奶离自己而去。她不敢想,她只想自己尽快学会做家务,多做点家务,减轻奶奶的劳累。她不仅会扫地擦桌子和整理衣被,还学会了洗衣服,甚至学会了做饭。门前就是小溪,每天云英洗好了衣服就晾在院子叉篙上……

云英没去过一次县城,最远的是跟奶奶到乡集镇卖废品,每次卖完废品,奶奶总会到烧烤摊前炸两根火腿肠给她吃。火腿肠真好吃,在云英的眼里这是她吃到的最好的美味。

奶奶眼睛愈来愈浑浊,可能是平日里流泪太多。儿子饮毒自杀,儿媳跑了,雪上加霜的打击本使奶奶万念俱灰,无奈孙子孙女太小,让她支撑了下来。虽然奶奶支撑了这么多年,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忧思早已使她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林宝走后不到半年,奶奶的病也出现端倪,但奶奶一直瞒着。春节林宝回来,自己打工虽然挣得不多,但却给奶奶和妹妹买了衣服和吃的,奶奶和云英都很高兴。林宝看到奶奶瘦得像一棵干枯的老树,要留在家里照顾奶奶。奶奶说自己现在身体不行了,不能再到外面捡废品了,单靠政府每月的那点低保金兄妹俩怎么活呀!叫林宝不要管她,在外面好好学技术挣钱,兄妹俩一定要长大成人……林宝听从了奶奶的话,元宵节还没过就又与村里人去了海杭。

转眼到了夏天,奶奶的病情加重,等林宝赶回来,奶奶已经不能说话了。没过几天,奶奶就离开了人世。在村干部和族亲的帮助下,林宝兄妹安葬了奶奶。

林宝在家陪了妹妹几天,在海杭工地的同乡打电话来催林宝赶快回去。林宝心里很矛盾,现在奶奶去世了,妹妹怎么办?去海杭,妹妹一个人在家自己怎么放得下心,不去海杭,做了大半年的工资还没领到呢?

林宝左右为难之下,吃午饭的时候问妹妹:“英子,如果你一个人在家,怕吗?”正在埋头吃饭的云英听哥哥这一问,嘴里衔着一口饭菜未往下咽,睁大了眼睛看着哥哥。

“哥哥,你要去海杭吧!”

“哎,奶奶刚去世,你一个人住家里……”

“我不怕,奶奶是我们的亲奶奶,有什么好怕的。”

“晚上有坏人怎么办?”

云英低下头不说话了,开始啜泣起来。

“英子,不说这个了,吃饭吧!”

“哥,晚上我把门闩牢,也就不怕坏人了,你去吧……”

“我还是不放心。”

过了很久,英子突然说:“哥哥,要不我白天在自己家,晚上到隔壁的王奶奶家住?”林宝被云英这句话点醒,对云英说:“妹妹,吃了饭我就去跟王奶奶说好话去。”

王奶奶的三个儿子都在外省务工,只有过春节的时候回来一次,是名副其实的空巢老人。林宝把自己想法说给王奶奶听后,王奶奶说:“孩子,只要你妹妹英子不嫌我老人家,以后晚上就住我家吧,我一个人正孤单着呢!”

第二天,林宝跟王奶奶打了招呼,背着包动身了。云英抿着嘴默不作声地跟在哥哥后面,林宝回过头来用手牵着妹妹。走到凤凰坡,林宝说:“英子,你回去吧!听王奶奶的话……”林宝想往下说,但眼圈一红,自己哽咽了起来。云英也已经泪流满面:“哥,你去吧!我会听话的……”

哥哥走了,云英还不想回去,他走到南坡,找了一块干净的草地坐了下来。风乍起,蒲公英在身边飘舞,她眼前一片迷茫……

不知过了多久,云英耳畔传来王奶奶呼喊她的声音,她抬起头,望见村子为数不多的烟囱里飘出了袅袅炊烟,她赶忙下了坡,边跑边回应:“王奶奶,我在这里……”

王奶奶看到云英,焦急的神情顿时舒展开来,笑着责怪说:“傻丫头,我答应了你哥照顾你,都快吃饭了,却没见你踪影,真让人着急,快回家,今天我煎了个荷包蛋给你吃。”王奶奶摸了摸云英的头,牵着云英回了家。

王奶奶把云英当孙女看待,云英也帮王奶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老少俩互相照顾着就像亲人。

转眼秋季开学了,云英也读初中了,她每天骑车去乡集镇上学,中午在学校吃一顿午饭。云英的零花钱是掐着花的,平时能不用的尽量不花。在学校吃午饭,她不愿看到同学说不上是同情还是鄙夷的目光,打了饭就径直回教室,吃完了就在教室里做作业或趴在桌上睡会儿。

那天,云英在骑车上学的路上遇见在外打工回家办事的姑父,姑父塞给她一百元零花钱,碰巧那天中午班上住校的小青要她到女生寝室去教她做一道题目。小青是班上女生的“大姐大”,谁也不敢惹她。云英原本不想去,经不住小青软中带硬的催逼,她便去了。寝室里还有班上其他几位女生,随便与大家打了个招呼,她便开始教小青做题目,其他几位女生都开始睡了午觉。题目不太难,没讲多久就解决了。小青说被尿憋坏了,放下笔就匆匆上了卫生间,云英打了个招呼就走出了女生寝室。

下午第三节课,班主任徐老师拿了一份《中学生学习报》向大家介绍,希望全班同学每人订一份,到班长那里登记交钱。讲台下立即响起一阵不情愿的议论声。突然,小青同学“妈呀”惊叫了一声。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她。

“我的一百元钱呢?怎么不见了?”

“掉了钱,自己去找呗,大惊小怪什么?”班上有人责备出了声。

“我放在上衣内口袋的,回寝室后我挂在床沿上的,现在穿在身上怎么就不见了呢?”

“不要急,先自己找清楚再说。”徐老师对小青说。

教室里暂时平静了下来,云英条件反射地摸了摸口袋,发觉自己的一百元钱还在,心放下了来。

“掉了、掉了,真的掉了……这、这,该怎么办呀?”小青略带慌张地说。

“谁捡到一百元钱,赶快还给小青。”徐老师高声问道。

“没有……这一周都快放假了,谁身上还有一百元钱……就她小青是财主……”教室里断断续续地有人回应着。

“我……我……我身上有一百元钱,是我姑父今天给的……”云英怕引起误会,主动站起来对大家说。可是,云英不知为什么有点紧张,说的时候有点结结巴巴。

大家立即齐刷刷把目光扫向她。

“我身上的一百元钱……真的……真的……是我姑父给的……”云英的脸被大家的投来的异样目光灼得通红,紧张得又结结巴巴解释了一遍。

可怜的云英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解释反而加深了大家对她的怀疑,有的同学虽然收回了目光,但开始了小声议论。

“又没人叫她承认有一百元钱,又没人叫她解释,真是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呗!”

“云英中午到了我们女生寝室,还与小青讨论题目呢!”

云英听着大家的议论,越发地紧张,随即望了一眼小青,此时的小青正用疑惑的眼神盯着自己。云英立即将目光缩了回来。

“把你的一百元钱拿出来给小青瞧瞧,看看是不是她的?”徐老师想尽快把这件事处理掉,以便重新回到订报纸的话题来。

事已至此,云英只有将口袋的一百元钱掏了出来。在云英掏出钱来的时候,全班同学的目光又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像要把云英烧灼起来。

“我的一百元钱也是整的一张。”小青看到云英手中的红色钞票立即抛了这么一句出来。

云英一听,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这一百元钱真是我姑父给的,我可以赌咒(发誓)。”云英哭着说。

“好了、好了,这件事暂告一段落,等课后调查清楚再说。”徐老师敲了敲讲台上的黑板擦,有点不耐烦地说。

接下来老师说什么,云英根本没听进去。云英心想:自己平时很少与其他同学接触,每天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小心翼翼地避免与同学发生摩擦或误会,但还是“撞车了”。

十一

终于下课了,云英低着头默声走出教室,来到车棚里推出自行车,她准备去姑父家,如果姑父还未走的话,请姑父明天来校或打个电话向老师证明一下钱是他给的。

云英骑出了学校二里来路时,发觉小青和两位同班男生骑着车从后面追了上来。不一会儿,他们抢先拦住了云英。

“偷了我的钱,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小青瞪着眼对云英说。

“我真的没有偷你的钱,钱真是我姑父给的,我正准备去找姑父向老师和你做证明呢!”云英申辩道。

“你姑父证明,鬼才信呢?”小青打断云英的话。

“你怎么能见财起意,顺手牵羊呢?”一位男生说。

“拿了小青的钱,还给她算了,干吗还狡辩呢?”另一位男生补充道。

“你们怎么这样污蔑我呢?”云英气得眼泪又流了出来。

云英没想到小青为了一百元钱,在没有弄明白情况之前竟然这样撕破脸皮。一百元钱在云英心中不是小数目,但云英真的想将自己的一百元钱给小青算了,息事宁人,就当姑父没给自己。

“我平时很少看到你花钱,怎么一下子有这一百元钱。偷了别人的钱,还说是姑父给的,就算姑父给的也不可能给这么多……”小青连珠炮似的抛出来自己的逻辑,最后加了一句威逼的话:“快把钱还给还我,不然的话别想走。”

听了小青认定自己偷了钱的话,云英想:这钱不能给小青,给了就承认了自己真的偷了钱,到时候怎么回学校读书呀!

“这是我姑父给我的钱,不是偷来的,我不能给你。”云英回了一句。

“不还是吧,把她的车给我留下来,看她嘴硬。”小青向身边的两位男生使了个眼色说。两位男生便一个伸手抓住了车龙头,一个伸手拽住了车后座架。

“你们欺负人,我明天告诉老师去。”

“你敢告老师,你就别想再读书了……”

虽然路上时不时有骑电动车来往的,但他们都骑得较快,都没有注意路边的云英四人,至于开车经过的更不会关注路边发生的这一切。

云英哭了起来:“天快要黑了,我还要回家呢……”

“不拿出钱来,就把车留下。”小青也有点急不可耐了。

云英哭着一咬牙,撒开扶车的手,绕开他们三人径直往回家的方向走了。小青他们没想到云英竟然舍弃自行车都不拿出钱来,三人都直愣愣望着云英的背影。小青还想撵上云英催逼,一位男生说,算了吧,搞不好弄出事来就不好了。

云英挂着泪珠,抿着双唇,一个劲地往前走。她不想回头,她只想赶快回家大哭一场。天渐渐麻下来了,云英望见了杉树岭,看来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穿过杉树岭十字路口还很难说。上次和哥哥林宝过杉树岭的惊险一幕至今让云英记忆犹新。云英很想碰到同村骑车的人带自己一程。不是骑车的,能同路回去也好,她这样想着,眼睛便东张西望起来。这当儿路上几乎看不到人了,她心里越发慌起来。云英硬着头皮往前走,接近了杉树岭,可是越是接近杉树岭,她心里越发麻。正在她心咚咚跳得像兔子的时候,从她身后射来两束灯光,接着传来几声车喇叭声,她一回头,看见一辆银灰色小轿车驶过来。云英又惊又喜,如果能遇上像上次一样的好人,带她一程多好啊!她继而停止了这种奢望,她只想这辆车开慢一点,能照顾她走过杉树岭,她觉得这也不可能,因为车子擦身就会过去的。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这辆车从她身边擦过了,她觉得自己太可笑了,怎么冒出这些想法。

就在她停止幻想,准备豁出去的时候。刚刚经过的银灰色小轿车停了下来。车左前门的车窗摇了下来,一个瘦削的头探了出来,他回过头向云英张望,随即他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向云英挥了挥,云英像看到救星似的赶紧向前小跑了几步来到车前。走近了,云英看得真切了许多,这个轿车司机看上去大概三十岁,面庞瘦黑,嘴有点尖凸,头发整齐地往后背,一对三角眼看上去没有什么光泽;他旁边副驾驶座位坐着一位拉丝头女人,画眉下一双套了假睫毛的大眼睛,面庞不是很丰满,暮色下看不真切,显然是涂脂抹粉化了妆的。这个女人随意瞄了云英一眼,便转过头去。云英见车内还有一个女的,警惕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

“小女孩,怎么一个人冒险走夜路?上车,我带你一程回家。”瘦削的轿车司机慢条斯理地对云英说。

“我……我的自行车坏了。”云英只有编个谎应答。

“上车吧,前面的杉树岭十字路口很阴森恐怖的。”说着,瘦削的司机随即按了一下车门锁开关。

“谢谢叔叔!”云英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又遇上了好人。迅速拉开了左后车门,先将书包放了进去,然后自己身子钻进了车身。坐定之后,云英带上了车门。车子开动了,“卡拉”车门自动上好了保险。

“这个女孩一定饿了,拿一瓶可乐和一盒早餐饼给她吃。”瘦削的司机边说边向身边女人使了个眼色。那个女人有点不情愿地从一个塑料手提袋中取出一瓶可乐和一包早餐饼干,随手递给了云英。云英确实有点饿和渴,真想吃点东西,手自然地伸了出去,但她很快又将手缩了回来,她想到老师说过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

“接着就是了,不要紧的,放心吃吧。”瘦削的司机见云英犹豫,马上补了一句。

云英听了觉得别人是一番好意,是自己多心了,于是伸手将可乐和早餐饼接了过来。她轻松地拧开可乐瓶盖,先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再打开包装纸,取出饼干吃起来。吃着吃着,她就觉得自己有点疲倦,眼皮好沉好沉,倦意随之袭来……

十二

当云英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开着电灯的,但光线暗弱的房间里。房间除了门,看不到窗户。房间里散发着一种尿臊和发霉交杂的味道。云英环顾四周,不大的房间里,摆着三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单人床。房间里只有一张小桌子,上面随意摆放着牙膏牙刷和洗涤用品。整个房间显得脏乱不堪,各种颜色的旧衣服像一整块一整块的牛肉或挂在床架上,或搭在床沿上。云英感觉有点作呕和腹胀,便下了床。还好,房间里还有一个卫生间,云英摁下门把手走了进去,一股尿臊冲入鼻腔,她一阵反胃,差点吐了出来。卫生间好脏好脏,蹲盆内壁积粘了厚厚的黄褐色污垢,用过的卫生纸和带有血迹护垫都已满了垃圾桶。卫生间特小,一个大胖子就可以把它塞满。

从卫生间出来,云英的头越发显得晕涨。这是什么地方?云英使劲地摇了摇头,用手揉了揉眼睛,努力回忆之前发生的事。那个瘦削的司机和那个拉丝头的女人怎么把自己带到这里来了呢?云英走到房门前,想打开门出去看看,但门被反锁了。就在这时,有个什么东西在自己的眼前晃了一下,她这才发现门上嵌有一个两寸见方的透明玻璃,门外好像有人。她正想着,玻璃上显出一双灰太狼般的“眼睛”,正朝门里望。云英吓得后退了几步,随即她试探性地敲了敲门,门外似乎没有反应,她又使劲连敲了几下,只听得门外插钥匙孔的声音,门“吱嘎”一声开了,门外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一脸横肉凶煞的男子,粗眉圆眼,长发往后梳扎成马尾辫。云英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还没等这个“马尾辫”进来,就抢先一步从侧面冲了出去,可是还没跑出几步,就被马尾辫追上,拽住一只胳膊,几乎是倒拖着,拽回了房间。“咣当”一声,门关上了。

马尾辫冲着云英吼了一句:“你跑什么跑,这是地下室,你放老实点。”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把我骗到这里,我要回去上学。”云英哭出声来。

“进了这个房间,给我乖乖地听话,不然饿死你。”马尾辫恶狠狠地说。

听到“饿”字,云英条件反射般感觉肚子空荡荡,好饿、好饿。舌头不由得在嘴唇上下来回舔了舔。

“是不是很饿呀?自己先去挣钱,然后才有饭吃。”马尾辫阴阳怪气地说。

云英就像一只待宰的小羊羔,既疑惑又恐惧地望着马尾辫。马尾辫从床底下拿出一块写满了字的土黄色的纸箱板,指着上面的字对云英说:“你看看纸板上的字,你就清楚自己该怎样去做了……”

“我是一名初中生,来自农村,父亲在我七岁时出车祸离开了人世,我的母亲去年不幸患上败血症,花去数万药费,亲朋好友都借尽,现在家中一贫如洗,我的母亲因无钱住院,现在家里等死,我已经失去了父亲,不愿再失去母亲,跪求好心人救救我病危的母亲……”云英扫视了一遍,觉得上面写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不明白什么意思。

马尾辫随手从墙角捡起一个不锈钢碗,往云英面前一扔,“咣啷”一声云英惊得身子一缩。马尾辫两眼瞪着云英说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云英恐惧地望着马尾辫,摇了摇头。

“过一会儿我你到不远的菜市场,你跪在路边,把这块写着字的纸板和这个碗放在你面前,低着头,表情要显出伤心痛苦,你什么也不要说,一直跪着,别人扔钱到你面前的碗中,你就点点头……”

原来是让自己假装重病无钱医治的病人子女向路人讨钱,云英经过马尾辫的“指点和培训”,终于明白了自己被人贩子骗到这里,成了扮演乞丐的讨钱工具。

“我不去做那骗人的事……你放我回去吧!”云英哭着央求道。

“骗人,这个世界的人都在骗,你不去骗人,别人也会骗你,你不就是被骗过来的吗?不去,你就在这里等着活活饿死。”马尾辫说完,气冲冲地往门外走去,随手“咣当”把门带,只听得门外稀里哗啦一阵锁门声。

云英可能是太饿了,只觉得头晕目眩眼放花晕倒了过去……

十三

云英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多了两个女孩子,一个在吃泡面,一个在洗脸,看上去跟自己年纪相仿,外面看上去穿着还算整洁。泡面的香味飘过来,云英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真想吃一口,哪怕是喝口汤也满足。毕竟素不相识,云英想问点她们什么,心里还是迟疑犹豫着,就在这时马尾辫开门进来了。那两个女孩本能的脸色张皇起来,身子也向后缩了缩,吃泡面的女孩挑面的速度慢了下来。马尾辫径直走到两个女孩的面前,粗声粗气地问道:“今天的进账多少?”

洗脸的女孩转身从挂在床沿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还未整理大小不一的钞票交给马尾辫,眼睛胆怯地望着马尾辫。马尾辫翻眼看了她一眼,便开始边整理边数着钞票。钞票很快点完了,马尾辫鼻子里哼哼了两声。

“你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明天补上,不然有你好受的。”

“六叔,我尽力了,这附近的菜市场和几个小区的路口我都……”

“不要狡辩,我在不远处看得清清楚楚,你心不在焉的样子,流不下一滴泪来,怎么让人同情,别人不同情,怎么会掏钱?”马尾辫凶巴巴地叫嚷道。

“还有你……”马尾辫指着吃泡面的女孩说:“你收场的时候想借路人的手机和到小店去打公用电话,还好,被我发现了。今天我让你受受“规矩”,不然我早晚会被你们送进派出所……”

“六叔,我今天完成了任务,钱在这里,你数数,你饶了我吧!”

“饶了你,对你这样不老实的丫头片子,让你吃了白粉就乖了。”

“不,不……我不吃那种东西,听说吃了白粉后会生不如死的……”

“知道就好,我再重复一次,如果谁还想打电话报警或告诉家人,别说我不客气,把你们卖到国外和做了你们的可能都有。”

“下次再也不敢了……”吃泡面的女孩脸色张皇地回答道。

马尾辫又转过身对用威逼的语气对云英说:“听到了吧,不听话,下场摆在你面前。你明天就到菜市场门口给我跪着讨钱,你只要埋头流眼泪,别人看到你农村来的一定会同情,撒钱给你……还有,以后你见了我就像她们一样叫我六叔好了,不要去打听我的真实姓名。”

“六叔,我饿……”

“知道饿就好,你答应明天‘上班’就给你吃的,不然的话让你吃白粉?”

“白粉是什么,能吃吗?”

“吃白粉就是吸毒,农村来的,连这个都不晓得。”

“不、不……我不吸毒……”

“那你答应明天上班了。”

云英埋下了头,接着往下点了点头。六叔冲着吃泡面的女孩哼了一句:“泡碗面给这位新来的。”

面泡好了,云英使出浑身力气爬将起来,走到小桌前弯下腰拿起勺叉就调面往嘴里送,面有点烫,但云英顾不得许多,不停地往嘴里簌簌地吸面条。

“瞧你吃相,好像三年没吃饭一样。”六叔轻蔑地说了一句。

人饿极了,还管什么吃相和尊严。云英听了,委屈的泪水扑簌地掉了下来,掉在碗里,但她还是把这碗有泪水的泡面吃得没有一口汤。

“你们都给我老实点,自己做自己的事,自己睡自己的,不要互相咬舌头,你们的动静,我随时知道。”六叔用近乎狮吼的喉咙抛下这句话。说完,“咣当”带上门,突突地走了。

“是,六叔。”两位女孩回应道。

这个叫六叔的就像条疯狗,没有人性。云英想到这个叫六叔的人就好怕,想到明天去“上班”心里更加不安起来。云英不敢与另外两位女孩说话,自己爬上床,衣服都不敢脱就躺下了,一时睡不着,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她很后悔,如果自己把那一百元钱给了小青息事宁人,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后果;她想到自己这几天没回家,王奶奶多着急;还有自己的“失踪”,学校的班主任和老师可能报警了吧。如果这件事被哥哥知道了,哥哥一定会急疯的……云英不敢再往下想,她闭上了眼睛……

十四

云英昏昏沉沉,几乎一夜没睡着,不知什么时候,房门被“咣当”一声粗鲁地推开了,灯也被打亮了。六叔站在房间中间,像条“疯狗”狂吠乱叫道:“起来,都给我起来……珍珍和芳芳,你们两个分头选新地块,一定要有“新业绩”。新来的,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云英开始没吭声。

“我问你的名字呢?”六叔的不耐烦地又问了一句。

云英胆怯地说:“我…我…叫云英。”

“云英,我今天带你去菜市场“开个张”,早晨买菜的人多,人流量大,你只要跪着埋头,有人将钱扔放在你面前的碗里,你就点点头表示感谢,听明白了吗?”

三个女孩准备起床,六叔才说:“我在外面等你们。”

云英因为没脱衣服,掀开被子就下了床。她站在房间里,自己想刷牙洗脸但是没有牙刷和毛巾。珍珍和芳芳的女孩这时也起来了,她们先后上洗手间洗刷,看着站在一边的云英,轻声说:“牙膏、牙刷和毛巾还要等自己‘开了张’再买,今天就将就着吧!”云英没说话仍然站在那里,她不知道下一步自己做什么。珍珍和芳芳洗刷完之后,各自背上一个粉红色书包,手上各自拿着一个写了字的纸箱板和一个不锈钢碗,拉开门走了出去。云英还在发呆的时候,六叔又走了进来,冲着云英喊道:“怎么还不拿好东西快走?”

“我…我…”云英一时不知所措。

“你怎么这样笨,看一下珍珍和芳芳怎么做,你也怎么做就是了,把昨天我给你看的那块写了字纸箱板拿上,床地下还有个不锈钢碗也带上,走、走……”六叔边骂边催逼着。

云英出了房间,跟在六叔的后面左拐右拐才出了这幢房子的大门。她抬起头看了看天,眼睛晃得有点不适应,毕竟几天没看到天了。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楼房都是半新旧的,不是很高;各家的电线交错牵搭,路边的各种车子乱停乱放;路面不是很干净,也不是很宽,路上的人不是很多,穿着很普通;骑摩托和电瓶车的不停地摁喇叭,云英怕被撞着,紧靠路边沿走。

六叔边走边小声对云英说:“你不要乱讲话,还有几里远就到了,你要用心记住路。”云英默不作声跟在后面往前走,拐了几个弯,上了一条大柏油路,路边的房子豁然高了,街面也整洁了。各种车子也多起来,她看到过往的几辆卡车上都印了海杭市的字样。云英想,难道自己到了海杭,自己的哥哥也在海杭市,自己是不是能见到哥哥?想到这里,云英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她又仔细看了看路两边的店面招牌,大多标有海杭,云英确认自己到了海杭,可能是城乡接合部的郊区。沿着大路大概又走了20分钟,这时六叔回过头来,对云英说:“前面100米就是菜市场,你先上前,就在菜市场门口一侧找个地方‘开张’,按照我在房间里教去做,我就在菜市场周围转悠,记住不要耍花招,不然有你受的。”

云英一声不吭来到菜市场门口,找了个小空地,把手中的纸箱板平放在了地上,向菜市场望了望,这个菜市场很大,里面卖菜人早摆好摊。买菜的人逐渐多起来,这时六叔也走到了菜市场门口,对着还在张望的云英咳嗽了几声,云英回过头,看到六叔的眼睛正狠狠地瞪着自己,立即双腿跪了下去,埋下了头。不一会儿,一群人围住了云英,读着纸箱板上的字,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这孩子真命苦,父亲出车祸,母亲又得了重病,小小的年纪就出来讨钱为母亲治病。”

“我不信,估计又是一个学生骗子。”

一听到别人说自己是骗子,想到自己被人贩子强逼做“骗子”,云英眼眶一热,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滴在纸箱板上。

“人家孩子都流眼泪了,还说别人是骗子,积点德吧!”

人群里开始有人扔放硬币和钞票的,有一元两元的,也有五元十元的,云英只顾流眼泪,也忘了向别人点头感谢。人群散后,进进出出菜市场的人中,偶尔也有扔放钱币的。大概一个多小时后,有个人用塑料袋装了两个包子放在云英面前。云英本能地抬头望了望,原来是六叔。六叔的嘴角露出阴笑,假装同情地大声说:“孩子,跪了一个大清早还没吃东西吧,站起来把这两个包子吃了吧!”云英想站起来,但感觉脚好麻,她一只手拿包子,一只手撑地爬了起来,双腿随即打了两下颤。她确实饿了,便咬起了包子。六叔见两边没人,压低声对云英说:“还跪讨一个小时,等买菜的人少了,就‘收摊’,我会在路上等着你;记住,钱带好,不要搞小动作。”说完,六叔就走开了。

十五

云英很快吃完了包子,又跪了下去。估摸一个小时过去了,买菜的人渐渐少了,云英收起不锈钢碗里的钱,大致数了数,有两百多元的样,把钱放进口袋里,把“道具”收起来,站起身往回走。云英此时多么想能在路上遇到自己的哥哥林宝,她知道自己这是幻想,海杭这么大,想遇到一个人谈何容易。云英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看到前面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站在路边嘀咕着什么,一辆小轿车停在路边。男的她一眼认了出来,是六叔。女的脸形瘦削,头发染得红不红黄不黄,脸上涂抹的化妆品厚得就像刮了一层“钢化”一样,画着黑眉,口红涂得很重,那蓝色的睫毛一看就知道是假的,粗看很妖艳,多看几眼有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女的虽然化着浓妆,但面相有点熟,好像很多年前见过,她一时记不起来了。走近了,云英看到六叔递给这个女人一支香烟,女人接过香烟叼在嘴上,随手掏出精致的打火机“啪嗒”给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然后很享受地吐出几个烟圈。只听得女地说了声:“这两天可能有新货,等货到了,就转场。”六叔回过头看到云英已走到近前,便用眼神向女的示意了一下,轻声对女的说:“这是新到的货,先让她在这里开张摆几天摊子熟悉熟悉规矩,到时给你转场。”他们虽然说得不高,但云英全听到了。女的看了云英一眼随即转过脸,不知为什么她猛的一回头,又盯着云英看。云英被她看得不知所措,低下了头。

这时六叔向那个女说了声:“杨姐,就说到这,训练新货我有经验,到时候我们换货,我走了。”

女的这才回过脸,心不在焉地回道:“好、好,到时再说,我也走了。”说着有点神色慌乱地上了小轿车,里面开车的男子看不真切的,只看到头发染了一撮红。女的关上车门,车子很快朝另外一个方向开走了。

六叔虽然看到有点不对,但不好追问,便与云英一前一后相距100米的样子往回走。云英回到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又像是到了晚上,闻着发霉的气味,心里就堵得慌。云英跟着六叔左转右转到了房前,房间里的灯已经亮着。六叔推开房门,珍珍和芳芳已经先到了,两人低着头坐在床沿,看到六叔进来,她们的身子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六叔一进来就叫云英把钱拿出来。云英把口袋里的钱全掏了出来,六叔一把夺了过去,吐了点口水在手指上,开始数起来。数完后,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说道:“表现不错,来,给你十几元钱买牙膏牙刷和方便面。”说着将十几元硬币扔在云英的面前,随即将手上的钞票放进了上衣口袋。六叔又回过头问珍珍和芳芳完成了任务没有,她俩都轻轻地摇了摇头,各自把几张一元的纸钞和几枚硬币掏给六叔。六叔一看,脸上的横肉抽动一下,鼻子里哼哼了两声,一步跨到她俩面前,一只手拽住一人的头发,用力一推拉,珍珍和芳芳随即被推拉倒,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六叔暴跳如雷地指骂她俩道:“负责监管你们的峰哥打电话告诉我,你俩面无表情,东张西望,别人怎么会扔钱给你。我明天就把你们送到杨姐那里,让她‘训导训导’你们……”说完,六叔气呼呼地关上门走了。珍珍和芳芳吓得趴在地上一个劲地哭。云英想到自己可能也会有这样的“下场”,也伤心哭起来。三个花季女孩就这样哭成了一团。

珍珍边哭边说:“都怪我平时不听爷爷奶奶的话,不认真读书,逃学上网,被人骗到这个鬼地方。”

“我恨爸爸妈妈几年不回家,让我寄住在阿姨家里,阿姨根本不管我,如果不是跟表弟吵架赌气离家出走,也不会被人骗到这里来。”芳芳也抽泣哭诉道。

“你们还有爸爸妈妈恨,我连恨得人都没有……”云英想到自己的,哭得更伤心了。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珍珍哭喊着。

“你的家在哪里?”云英轻声问了一句。

“我的家在河南信阳,很远很远的……”珍珍擦擦眼泪说。

“我家离这里更远,在四川资阳。”芳芳接着说。

“我家在江西鄱阳,怎么这么巧,我们家乡都有一个‘阳’字。”

云英袖子擦了擦双眼,第一个停止了哭,说道:“我们不要哭了,哭也没什么用,我们还是想个办法逃出去。”

“说轻点,你不要命了,墙外有耳……不要说逃的事,我们全在他们监控之下。”珍珍也停止了哭声轻声说。

“实在受不了,我就跟他们拼了再自杀。”芳芳停止了哭声咬着牙说。

“不要说胡话,一定有人来救我们的。”云英赶忙劝慰芳芳。

“幻想吧,现在我们还小,不然的话早被他们卖到山沟沟里去了。”珍珍摇摇头,一脸茫然道。

“我们起来吧!”云英第一个爬起来。

三个人爬将起来后,倒在各自的床上,像羊羔一样等待六叔“安排”。

十六

云英饿了,她想到外面的小超市买桶泡面吃,顺便买牙膏牙刷。她跟刚刚熟悉的珍珍和芳芳打了个招呼,就推开门出去了,刚拐个弯就看见一个染着一撮红头发的年轻人站在过道上像是在玩手机。云英看身影有点眼熟,但她没有仔细去看,径直从这个红头发身边过去了,那个红头发也跟了出来,但保持着一段距离。此时已过中午,路上的行人并不多。云英走出大概300米的地方,看到一家小超市,便走了进去。小超市除了几个小孩买东西,几乎没什么人,胖乎乎的老板娘在打瞌睡。云英挑了最便宜的牙膏和牙刷和毛巾,剩下的钱不多了,她想到珍珍和芳芳还没吃东西,打消了买“来一桶”方便面的想法,改买了三包“康师傅”。买好了,她提着东西往回走。转个弯,她看见自己住的地下室门口停着一辆跟上午颜色差不多的小轿车。她本能地放慢了脚步。这时,车上前排两边下来两个人,左边下来的是六叔,右边下来的是上午见到的女人。他们看到云英过来,那个女的抢先对云英说:“你像一个人……”

“管她像谁,跟她说清楚了今晚的事赶紧走,我们还有很多事安排。”六叔还没等那个女的说完,打断女的话说,他转身冲着云英说:“珍珍和芳芳我都交代过了,今晚半夜我们离开这里,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半夜我们来接你们”

“我还没把话说完呢?”那个女的不高兴地冲着六叔喊。

“以后有的是时间,有话以后再说,今天没时间耽搁了。”

那个女的被六叔逼得没办法,只好上车走了。

云英回到房间,看到纸箱板被撕碎了,珍珍和芳芳把挂在床沿的脏旧衣服收拾完了。她们见云英进来,都就轻声说:“今晚我们要离开这里。”

“我知道了。这里买了三包方便面,你们每人吃一包吧!”

“你真好,还想到我们……”

芳芳烧水,珍珍拆包装,已经几天没刷牙的云英去卫生间刷牙……

那晚云英躺在床上,努力想着今天见到的女人好像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女人她就想到自己那个狠毒的母亲。六叔还叫她杨姐,跟她那个狠毒的母亲一个姓,过去的一幕幕在她脑海浮现出来……她差不多有十年没见到那个狠心的母亲了吧,她已经对母亲这个词淡忘了,如果不是今天看到这个女人,她觉得连恨这样的母亲都没有意义了……这样想着,云英不知不觉睡着了。

半夜,云英她们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们以为是六叔来了,吓得瑟缩在床上不敢动。门还是“咣当”一声被打开,数名警察出现在门前。云英她们吓得差点哭出声来,领头的警察连忙从胸前口袋掏出证件说:“孩子们,我们是海滨区派出所的民警,不要慌,我们是来解救你们的;你们都穿好衣服起来,跟我们走……”

后来云英才知道这伙人贩子在自己家乡的另一个乡镇故伎重演,在一个网吧诱骗了一位女孩,用迷药迷昏在一个荒野的破房子里,准备用车偷偷带走的时候,被一位农民发现了,悄悄打电话报了警,结果被当地派出所民警抓了个现行。嫌犯供出了同伙,民警顺藤摸瓜,很快与海杭市公安局取得联系,一举抓获这伙专门拐骗留守儿童的团伙。六叔和杨姐一伙嗅觉很灵敏,当“新货”未在预定的时间内到达海杭时,他们起了疑心,就在准备转场时,余杭区派出所的民警早就布下了口袋,当六叔、杨姐和峰哥等人半夜来带云英她们时,都一一落网。

第二天,云英和珍珍、芳芳在派出所等待办手续的时候,坐在休息厅看电视。广告之后,电视里播出一条新闻,主持人说:昨晚我市警方成功抓捕以留守儿童为主要拐卖对象的团伙,首犯六叔,原名刘淮德,合徽人;主犯杨姐,原名杨柳花,江昌人;主犯峰哥,原名朱布汝,该团伙20多人,多年来用迷药诱骗留守儿童,并教唆逼迫留守儿童骗取他人钱财……

“杨柳花,难道那个女人就是我那狠毒的母亲,自从我五岁那年她离开家之后再也没有打听过她确切的消息,原来她做了人贩子,太可恨了……”云英脑海里翻腾着。

这时,电视上先后出现了六叔和杨柳花的画面,六叔平时的蛮横样没有了,埋着头;杨柳花出现的时候,她痛哭流涕。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怎么连自己的女儿都拐骗了呢,我罪有应得,我想见一下自己的女儿,我要对她说一声‘我错了,我对不起她’,英子,你恨我吧,我可恨,我可恨,我罪有应得……”

尾声

云英回到村里,哥哥林宝抱着妹妹她痛哭,在场的人都感动落泪,范清远老师和林霞老师都过来劝慰兄妹俩不要哭了。林宝止住哭声对云英说:“妹子,这些天我和要好的伙伴石强到处找你,我都急疯了。”王奶奶拄着拐杖来了,老远哭喊道:“英子啊,你这些天遭罪了……都是你那狠毒的娘造的孽啊!”王翠花牵着女儿胖妞的手也来到云英和林宝面前,一脸惭愧地说:“前些年,我们娘俩对不住你们兄妹,你们不要计较,有什么困难吱一声。”

这时,村支书、陈校长都分别接到电话,说县电视台等媒体来采访报道。

县各媒体对云英被拐骗的案子进行采访报道后,有关部门为云英落实了帮扶政策,并将云英送到县城一所全寄宿留守儿童示范学校就读。妹妹被安排好了,林宝终于可以安心外出打工了。

县电视台还以云英为素材,做了一期反映留守儿童生活现状的专题节目,以此呼吁全社会都伸出援手,关爱农村留守儿童。电视画面中的云英和一群农村留守儿童在南坡下的蒲公英丛中笑逐奔跑,朵朵蒲公英在他们身边如轻絮般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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