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最美街

  “生活，就是一半诗意，一半烟火。”这句话记不清是谁说的，但是我觉得把它用到修缮后的下西坊街，倒是蛮妥切的。

2023年1月19日，永丰人也许很难忘记这个日子，这天江西省历史文化街区下西坊街开街了。此时此刻。我感觉到下西坊街的空气里除了喜庆的气息，更多的是充满着木头和老砖甜醉的气息，弥漫着浓厚的乡土烟火气息，蕴含着骨感古感的清意，具有古今交融和烟火诗意交织的意境。一条少年时“亲昵”过的古街就这样“作别”了，当它的视线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会的那刻，应运而生的又是一条同胞异母的古街。

幸而余音可以无碍地缭绕，一条街也挣脱了时光的束缚，有了更自在舒展的身姿。也显露了原来下西坊内心图景。

1958年，全国人大委员长朱德夫人、全国政协第五、六、七届副主席康克清来到永丰。在下西坊，她看到下西坊街两层木板店面一字排开，木葫芦栏杆做成的走马楼整齐挑出，各个店面古香古色彩绘不同，整个街面弯曲有致，以姿胜出， 显得格外漂亮。她很感兴趣，亲自走上走马楼上，观看下西坊整个街景，高兴地说这条街是江南最美的街。

于是，江南最美街就成了下西坊街的雅号和名片。有人说下西坊街充满了岁月的沧桑。是的，下西坊街从原河湾街口（现的妇幼保健院处）起， 到状元楼止。历经南宋绍兴七年（1137）建土城时的雏形期；明朝嘉靖时成型期，清末民国时鼎盛期。不同时期历练着人间时浓时淡的烟火，追随着时光踽踽独行。甚至饱经劫难，在二十世纪的五十年代末一条街的走马楼惨遭锯去。这些恍如梦境一场，在寒冽之间相望与相忘，充满了念于风尘或忘于心间的洗礼。不过值得欣慰的是，悉心守护这条街的，自始至终都还延续了一种平民布衣的性情粗犷，白丁俗客的豪爽坦荡之气。

昔日的下西坊，熙来攘往的人群，站在噪声和拥挤的街上，足可体验到不用移步人自走的魅力。走进在街面，可以感觉到馆子店的芳香四溢，酒店的痛快淋漓。一个庶民世界的丰乐何以了得。

曾家角的水井，作为下西坊的排头兵，倒也合适。用生铁铸成的年代久远的井圈，外壁的铭文，便有了酒店的横，馆子店的捺、杂货店的竖，药店的点，有了下西坊的车水马龙的热闹繁华。

酒店在下西坊是主流店面，什么群英楼、孙氏、张氏、徐氏、金福顺、玉和春等十来家酒店，让我看到了下西坊的一种繁华，一种安稳，一种烟火；馆子店毫不逊色，有解氏粉干、包面点。最有名的要数六一馆，虽然几易地点，丝毫没有影响生意的红火。他的面条的韧性，发糕的松软，包子的馅鲜，让人一饱口福；和中饭店是最便民的旅社，南来北往的人，尤其是藤田人，什么薯粉丝、大蒜、毛边纸等贩运客商，都是落脚此店。去与归，早与晚，都在店老板乡情里不断得到派送；其余的就是杂货店、篾器店、染布店、理发店、开水店、金银店、木匠店、鉄匠店、裁缝店、烟店、斗笠、渔网等店。大小的店面，撑起一个个生活的街标，那些便民服务的旗幡，生动了对“家”的认知。阔气的还有药店，立三药店、丁氏药店，有一种特有的亲和力。他们一边收购着草药，一边悬壶济世。尤其是下雨天那双木踏板鞋在青石板上留下的声音，踏响在杏林春满的日子里。

魏姓人的油行杂货店，三栋连体，前面为店面，中间的两边天井为辗米和榨油。不过，它的出名还在于与伟人的那份缘。1930年7月20日，毛泽东率领“中国革命前敌委员会”在“从汀州向长沙”的征途中，来到永丰县城，就住在这里。两夜的住宿，写下了《蝶恋花·进军南昌》的初稿。岁月如歌，为下西坊沉淀了贵重的忆思。解放后，这里是恩江镇镇政府的办公地，成了恩江镇政治文化经济中心。油行斜对面是当铺和门佬下杂货店，其后面紧挨着两栋房屋，是原迁莺乡纂溪（现属恩江镇营前）村邹氏所建。一栋是为纪念先祖邹朴、邹瑾二公忠烈而建的“二忠祠”，一栋是“存著堂”，均为清朝乾隆年间建筑，1917年因境内设二等乙级邮政局而被租用办公，直至1968年搬迁到新建的邮电大楼。古屋明月，故事泛黄，几栋房屋流光如水，充满了书信电报的芳香。

下西坊街是永丰最有烟火气的地方，诗意与烟火，烟火和诗意，诉说着时代的变迁，满载着往昔的追思，留下了多少欢畅，多少亲和，多少感叹。

不愿服输的下西坊街，那与古街缠绵惯了的耳目，那被古街滋润惯了的身心，那份封闭的念想，又有了如潜行地底的岩浆，兀自灼热，激扬。

2022年县政府投入巨资，开始了修缮改造下西坊街保护工程建设，为子孙后代做了一件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好事，彰显了当代执政者们宏阔的魄力与远见卓识。我有幸被邀请参加了下西坊街保护工程建设的具体实施工作。虽然只有几个月，我像生命之初剪不断的一条脐带，连着心跳，本能地寻找古街那一缕烟火的偏执和较真，虔诚地将古街的真实面貌和性格，注入到设计的的重量里。特别是对设计初稿中街面没有走马楼，甚至改变旧墙结构，我真的豁出去了，与设计师发生口角，直至我的意见得到住建局领导的支持，图纸作了修改；直到回忆的触角深入这街道中，仿佛一束光，照在深邃的年月，我在寂静中看见过去的自己。

顿时，“在保护中利用，在利用中保护”就成了下西坊街保护工程的主旨，保护古街原貌，修缮古街建筑，留住烟火、留住记忆。古老的土地上，诸多记忆的“下西坊街”丰润而深沉，设计图纸充分利用好古建筑，生成了恩江古城生命的血脉。

站在现实的地平线上，遥望下西坊街的心灵世界，我会惊叹自己文笔的拙笨，诗音的丰歉。通览工地，顿觉更多的古朴，舒服的空气，灿烂的阳光横斜，撩乱寸心。且不说工期短，中间还有一个疫情；也不说征迁任务繁重。就是那些木结构的厅柱，门扇，轩窗，斗拱，椽栿，大梁，翘角做作，在湖北的工匠能人的面前，构成了下西坊的骨骼，劲挺，飞扬；也构成下西坊的肌理，繁丽，如锦。那一种坚韧的传承力，内蕴不露的生命力，不具锋芒的敦实温静，可挺立的性情，让木头老砖成为了下西坊街最为信赖的选择。

一旦开始，永丰人对古砖老木的喜爱，就无比忠诚，绵延不息。那些可细部的精微雕琢，率性的表达，传承自父辈、祖辈。全靠一双双手与工具浑然一体的驱动，再由灵慧的心将木料防腐的药水浸泡，木柱腐烂部分的拼接，窗花的镂雕，旧墙的防渗漏，老屋的加固，每个工序，仿佛是在与他们灵魂深处的基因接头、约会。老墙的保护也是到了极佳地步，有价值的墙，能保则保，哪怕是土砖墙，修旧如旧，活脱脱的简直就有点石成金妙笔。我所看见的施工墙体，似乎正从桃花般的旧砖中醒来，花蕾里，藏有一个又一个归来人。是他们的背影，空濛了下西坊，抹不去的，是那老墙旧砖的诗意春华。一条新街，走出来了，看斑驳的阳光勾勒出的苍老的身影，看时光在老街每一个缝隙里凝滞又缓缓流动，形成古砖新业态冷色与暖色搭配，阴柔与阳刚互济。

走近它，深情地阅读它的柱梁、阅读它的斑驳老墙、阅读它的室内现代装修、阅读它的内置业态，阅读它的边走边拍照的游客，独特街景风貌，风采气质，翩然出尘。每一处业态又风格独具、个性差异很大，可谓各领风骚，这煌煌意象令我迷醉，下西坊街不是正在在用盎然的春意续写一半的诗意吗。

一条古街的形貌与神采，与现代抱结一体。紧密而纯粹瞻示着一条新街贴近俚俗的情趣、蓬勃的生息、昂扬的神采。每个店面娱目悦耳润心，以浓缩的故事、晓白的色彩、婉转的声腔、喧腾的鼓点，联通伦理教化的千丝万缕，曲折有致地抵达。

一步迈进老街，一日穿越百年。在纷至沓来，兴致勃勃的人流中，一个八旬老媪领着一群她的后代特别耀人眼目。她自告奋勇当起了向导，边走边向子孙讲述哪一个店原先是做什么的。随着脚步，一步又一步深入到下西坊街最隐蔽的内层，但是她却没有感到所解读的是自己的如此“鲜活”的陈词滥调。我跟在后面听着，不幸被她发现。只好迎了上去，问她现在的下西坊街怎么样，她正在兴头，“好呀，很像以前我小时候的下西坊街”“那个是六一馆，是我第一次吃面条的地方”。我这才明白，一半烟火是在老百姓的心中。那是来自百姓心中的祈祷，借由工匠的刻刀明示。

新的下西坊街散发着温暖和芳馨，掠过每个人的心头，在历史的旧地上回荡，却无法驱散人们过往心中那段昔日滚烫的情怀.......就这样，我把自己遗弃在下西坊街里，直到日色转暝，灯光耀彩，像一块古老的旧砖，屏声敛气，心怀虔诚，为下西坊街瑰丽、神奇的乐章所吸引，全神贯注，欣赏着江南最美的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