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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达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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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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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曹达楚

提起母亲,谁都有说不完的话……

“母亲”,这么熟悉而温馨称呼,但于我却很陌生!从八岁那年起快半个世纪我就没叫过一声“妈妈”,除非是在梦里!

算起来,母亲已故世四十八年了。我有时想认真地回忆起她的模样来都非常地困难,偏偏母亲生前连张照片都没留下。母亲,留给我的只是一些为数不多的记忆片段!……

    片段一:湖边相见

母亲一九三八年出生,是个普通的农家妇女,身材高大,勤劳、肯干。听外祖母说,她十八岁入党,二十岁当妇女主任。在生产队里总是第一个出工,最后一个收工,脏活重活抢在头里,做起事来像个男子,常听村里的长辈们说我母亲挑担水还要抱着我。父亲因为驾船,常年在外,全靠她里里外外地拉扯着三个儿女。

听说是她二十九岁那年,在生产队里进行围湖造田的一次劳动中,因头晕倒在工地上。在县城里检查怀疑是脑瘤,等到父亲回来后转到省城开的刀。记得那是快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熬糖做冻米糖,备置年货,有些人家还在年底的时候请裁缝来家里给大人小孩们做新衣,有些人家里正在杀年猪……村里到处都弥漫着新年的气息。但我家却是冷冷静静的,到处都是灰尘。因母亲去省城治病,父母把我们姐弟暂时寄养在外祖母家。我们姐弟都翘首盼望着父母能回家过年,常常问外祖母:“我爸妈会回家过年吗?”

“会的!”外祖母总是肯定地说。

于是我们就早也盼晚也盼,到年关了,还是看不见父母的身影。我老是天真的想着是不是父母到了家里,来接我们呀!便一个人偷偷地跑到自己家中(两村相距1里路),看看父母是不是来了。多少次失望之后,终于有一天傍晚,一个小伙伴告诉我:“疳积(小时候因瘦小,父母给取的外号),你爸妈搭船回来了,已到了程家坝上”。我于是拼命地往湖边跑,老远便看见昏黄的天底下,在空旷的鄱湖边上,一只落蓬的帆船正泊在岸边。远远的,便看见两个人搀扶着往我这边走来,我心想肯定是我父母了。于是我边跑边大声地喊着:“爸爸、妈妈……爸爸、妈妈……”。这时我也看见父亲离开母亲,放下行李,也急促地向我跑来:“慢点,慢点,别摔了跤……”,然后张开双臂紧紧地抱起我来到母亲的身边,母亲则慈祥地摸着我的头,脸上泛起了笑容。

五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这是我人生记忆中和父母在一起时最幸福的一幕!弟比我小五岁,是母亲病愈后出生的。推算起来我那时大概也就四岁左右。但直到今天,我依然分明还能感受到父亲用他那夹杂着烟味的胡子亲我小脸时那扎人的滋味,也分明看到旷野里立在寒风中头上束着一条蓝色头巾的母亲,也仿佛清晰地看到母亲苍白的脸上在抚摸我时而泛起的一丝红晕。

母亲在开刀摘除脑瘤后,曾一度恢复得不错。能做些家务,甚至是下地干活。但不久弟弟便出生了,母亲的身体也因此虚弱了很多。那年月大家都很穷,我家就更不用说了。母亲因为缺少营养,自从生了弟弟以后,身体便始终没能恢复过来。那几年,队里关照我父亲,没安排他上船而留在家里干农活,以便照顾我母亲。

可母亲却命运多舛!


片段二:烫伤

弟弟还没脱奶,便放到祖母身边抚养,母亲则强撑着做些家务。记得有一天早上,父亲和两个姐姐都不在家,母亲又在家做早饭,我便守在母亲身边等吃饭。母亲捞出米饭,煮熟了稀饭,正端起满满一大锅滚烫的稀饭想挪到旁边的灶上,准备用煤火炒菜。可能是突然一阵头晕,母亲身子一歪,满满的一大锅滚烫的稀饭从母亲胸前淋下,锅也滚到一边去了,母亲跌倒在地。偏偏地上有一个小坑,小坑里满是倒出来的稀饭。母亲挣扎着爬起来却又爬不起来,口里凄惨地喊着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口瞪目呆的我:“疳积,疳积,快扶我起来!……”我不知所措地去扶母亲,刚起来一点又滑倒下去了,我也差一点滑倒在还冒着热气满是米汤的地上……母亲又挣扎了几回还是没有爬起来,就索性爬开了那个小坑再爬到了侧门边。母亲突然跪在地上仰天长拜:“天呀!我这是那辈子作的孽啊?!”我一边陪着母亲哭一边大声地喊:“来人呀,救我妈妈……来人呀,救我妈妈……”。隔壁的细娘第一个跑过来并叫来几个邻居便救起了母亲。父亲和姐姐们也相继赶到了家里,家里充满着忙乱而悲凉的气氛。母亲的烫伤是怎么处理的,甚至早饭是怎么吃的,也记不清了。只依稀地记得从此便和姐姐们经常去挖蚯蚓,洗净后用白糖呛出汁液来涂抹在伤口上给母亲疗伤(老家一种治疗烫伤的土方子,那汁液特别腥臭)。

母亲从此一蹶不振,脑瘤病也复发了,常常躺在从舅舅家借来的摇椅上呻吟。在三餐饭都难以为继的窘况中,家里实在无法再凑钱给母亲治病了,母亲只有凄惨地被疾病折磨着。我那时真是不懂事,常常为了玩,便应付着摇一摇躺在摇椅上呻吟的母亲。见母亲不再呻吟了,便以为母亲睡着了,却又跑出去玩,但也不敢走得太远,怕母亲叫我听不到。不一会儿,果然又传来母亲近乎哀求的声音:“疳积……过来摇摇我……疳积……过来摇摇我……”。小伙伴们也催我:“疳积,你妈妈又在叫你。”我还很有些不情愿地跑到家中摇一摇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母亲。


片段三:一碗菜饭

那时候家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吃的,一碗米饭有一半是蒸熟后拌了点盐的芥菜。好点的人家会掺些破碎的米粉,搅和了一起蒸,再好点的人家会放一二块咸猪油,但很少有人家能常年吃雪白的大米饭的。我家因母亲卧病在床,全靠父亲一人支撑,实在是苦不堪言。面对家中的窘况,母亲总是眼含着泪水对我说:“是我拖累了你们”。她宁愿自己挨饿,也要省下一口饭给我们吃。记得有一次吃晚饭,父亲又给每人分好了浅浅的一小碗菜饭,将母亲的一碗放在她的摇椅边,便出去了。我狼吞虎咽地很快就吃完了,肚子还没饱,便抢着掀开锅盖,见锅里还剩了点芥菜和米饭,便迫不及待地想往碗里盛,二姐眼快看见我想再盛就不肯:“爸爸、妈妈都还没吃呢,你好意思盛第二次”。

“我一点都没吃饱”,说着我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没吃饱,我们就吃饱了?不行!哭也没有用。”

母亲见状就把我叫到身边,摸着我的头:“疳积,别哭!你不是没吃饱吗,我这里有一碗,你吃了吧,我人不舒服,吃不下”。

我那时真是不懂事,不顾姐姐们的反对,期期艾艾地端起了母亲的饭碗正准备吃的时候,父亲回来了。父亲见状便从我手中夺走了饭碗不由分说地狠狠地抽了我一耳光。他那布满老茧的手钢板似的,打得我眼冒金星,脸火辣辣地疼。

“是妈妈给我吃的”。

“你还强辩”,又重重的一记。

我一趔趄碰到桌边,头上顿时肿起了一个大包,大哭起来。母亲哽咽了:“你打他干什么?是我给他吃的!我都是快要死的人了,何必饿着孩子呢?!他懂什么?……”

就这样拖了几个月,母亲渐渐地不行了,常常会疼得晕昏过去。有一天,她好像清醒了一些,把我叫到身边:“疳积,妈妈真的不行了,我要走了……我死了以后,别那么淘气,要争气!……听说,你爸爸给我买好了棺材,就摆在柴房里,你能扶我起来去看看吗?”

“嗯”

我便试着扶母亲起来,但母亲身材高大,我人小力气小,根本就扶不起母亲,试了几次也没用,母亲便说:“算了吧,你扶不动我”。

没几天,母亲便带着万千的遗憾,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片段四:故世

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萧杀的深秋,有一天傍晚,天快黑了,我正拿着几个从树上摘来的熟透了的柿子,想留给母亲吃。一进家门,便感到气氛不对。房间里站了很多人,晚饭都盛好了放在桌上,有一碗还吃了一半放在灶上,大家都围在母亲的床边。姐姐们流着泪低声地喊着:“妈妈,你醒醒……妈妈,你醒醒……”。昏暗的油灯下,只见父亲在忙碌着,一会儿摸摸母亲的脉搏,一会儿翻开母亲的眼皮,然后用拇指紧紧地掐着母亲的人中穴。不知是谁拿来了一些鹅绒毛,大家都屏息静气地看着父亲小心地把鹅绒毛放在母亲的鼻孔前,鹅绒毛一动不动……一动不动……突然一声晴天霹雳似的,父亲嚎哭起来:“杏兰,你不能走呀!!……”房间内顿时哭成一片,我挤上前紧紧地抓住母亲的手:“妈妈!我要妈妈……”。

就这样,母亲便真的别下了她割舍不下的我们,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一年,她才三十三岁。这在正常人,该是何等的风华正茂!


片段五:母子诀别

人世间最悲惨的情景莫过于母子诀别!

母亲故世后在家中摆放了三天,有好心人从祖母身边把不满三岁的弟弟抱来,最后见母亲一面。弟弟爬在母亲的遗体上,哭着喊母亲的情景,感动了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流泪唏嘘感叹的:“这真是作孽!这么年轻就走了,丢下他们姐弟几个今后怎么过呀?!”

母亲的丧事办得非常简单。出殡的那天,我们姐弟围在母亲的棺材边撕心裂肺地痛哭的时候,我分明看到棺材那边从缝隙中射出来的光。若干年后听大姐说,那是父亲花三十块钱从周溪街上买来的一口最便宜的棺材。因为我是长子的缘故,下葬的时候我必须守在坟边举行一些仪式并招待“八仙”(家乡把抬棺材并安葬死者的人称做“八仙”)。我还记得,“八仙”们把棺材放下去以后填了一半的土就停了下来,再填就会把棺材挤扁。于是,“八仙”们便想办法就近砍了一棵树,做成木桩支撑,才勉强把母亲葬了下去。偏偏当晚下了一场大雨,第二天一早,父亲带着我们去看母亲坟茔的时候,发现坟已塌陷了下去。父亲便含着泪带领我们姐弟挑土,又重新把母亲的坟填了起来。

母亲去了,四年后父亲也病故了!我们兄弟姊妹四人便相依为命,在苦水中渐渐泡大!……

父母故世后的十几年里,我经常做梦梦见父母。颠来倒去的梦境里我一会儿哭喊着要妈妈,一会儿又说是他们没死又回家来了,醒来往往是枕头被哭湿了一大片!……

这段充满苦难的童年经历,在我的心灵深处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影响我的一生!

                                          2019年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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