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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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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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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里青草盛开

深圳的夏天来得迅猛。此时的南方就仿佛一张浓淡相宜的水彩画,各色颜料泼洒在纸上,寻常清浅至透明,蔷薇、勒杜鹃、木棉、洋紫荆、宫粉羊蹄甲,红的、黄的、白的,一簇簇、一蓬蓬,云蒸霞蔚一般,成为这个季节最明艳的色彩。

和夏天的明媚所对应的,这座城市一直在不停地修。上下班路上,蓦然发现,滨河路两边前些天还葳蕤茂盛的树木,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已被砍得尽光。路越修越长,越来越宽,楼越来越多,越来越高,天空也被切割得越来越细碎。尾气、灰尘,总是见缝插针地乱窜,家里阳台上几天不拖,就积着很厚的一层灰。地铁在我们的脚底下穿行,轰隆隆来了又去了。人们起早摸黑地上班,一个个都是上了发条的肉体,每天重复着昨天做过的事情。这城市,是物的城市,人是物,车是物,房是物,物物相追,物物相生相克。

那天,孩子半夜发烧,家里没有应急药,便起床去附近的24小时药店。凌晨三点,雨后的夜空,布满了星星,像极了缀满宝石的深蓝色绸缎。回来的路上,在小区的花花草草丛中竟然还发现了几个萤火虫,微光点点,在夜空中划出长长短短的曲线。

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儿时在乡下的光景。头顶,星空永远是那样的浩瀚。月光之下,总有一群大人摇着蒲扇,聊着些长长短短,宅院旁是长满了水稻的农田,青蛙总是躲在田间地角,聒聒噪噪地叫个不停,和着其他的虫鸣声,混成了夏夜特有的交响乐。儿时乡下的夏夜永远是这样热闹沸腾的,孩子们夜晚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抓萤火虫,一群小伙伴拿着空瓶子东奔西跑,像风一样轻快而自由,虽然大人们总是唠叨着"早点回来”,但这些叮嘱从耳边吹过,不疼不痒,根本没记在心上。还记得萤火虫的亮光,在床头的瓶子里一眨一眨地闪烁,让那些不谙世事的童年写满了幻想。想想现在的我,有多久没见过这个属于夏夜的精灵了。

记忆中,总有一堵坍圮的矮墙,夏日杲杲里,墙上爬满了红的蔷薇、绿的枝叶。儿时上学的路上,站在墙下,举起双臂踮起脚尖也触不到一朵花瓣一丛枝。就那样仰着头,像望着未来一样的遥远。

大学毕业那年,工作在中山的一个小镇上,常常一个人百无聊赖。记得好像也是一个六月天,在镇上唯一的小书店里意外淘到了一套林白的作品集。现在已不记得集子一共几本,因为很多年没再翻过,但印象中那烟褐色像旧布纹般质地的封面上,有一首叫《过程》的诗:一月你还没有出现/二月你睡在隔壁/三月下起了大雨/四月里遍地蔷薇/五月我们对面坐着犹如梦中/就这样到了六月 六月里青草盛开 处处芬芳……让我记了好多年。现在想想,十多年前的那个六月,在那个不知还在不在的书店里,意外淘到一套新书的年轻人,是一个什么样的我呢?

那天,和好友小坐,孩子们在眼前嬉闹,两个人就一直看着聊着,都感触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孩子们已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当了父亲,真的能让人更直接感知生命,对生死变得更加自觉和敏感。而且年岁渐长,生命的短促感常常会从生活的某个角落里蹦出来,将自己拽入到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和虚空当中。我总是会担心自己会在孩子成年之前就离开这个世界,看不到孩子的成长,看不到孩子也有了属于她的孩子,体验不到那种生命和血脉传承的感觉。

还记得数年前的某个早上,我在澳门搞一个两岸四地的警察书画展,忙得晕头转向时,突然接到老同学电话,被告知天津的一个大学同学没了,酒后驾驶,殁于一场惨烈的车祸,留下了一个还在幼年的孩子。30出头的年纪,在我的记忆中,他活蹦乱跳的,身体壮实,喝酒豪爽,大声咧咧的,喝酒过后脸总会红得像关公。和几个同学一起去为他作最后送行告别的路上,大家都在说,人活着,都要提前做好和死亡邂逅的心理准备,不要让突如其来的死亡杀个措手不及。在我们这个年纪,已经有人先我们而去了,死亡,可怕吗?很可怕,谁能豪气满满地笑对死亡?其实,最怕的还是扔下年迈的老人和正处童龇的孩子。设想将来的某个不确定的一天,自己突然就没了,那对父母妻儿的情感和生活可如何得了?老人孩子如何交付,又能交付给谁?

人这一生,我们得常常面对甚至于逐渐习惯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从身边离开,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远去,任我们眼泪婆娑,声嘶力竭,怎么拉都拉不回来,纵使我们有千般眷恋,万种不舍,那些生命中的亲人、知交、故旧,哪一个不在渐渐地和我们远别。这就是生命的残酷,这远不是打开手机把他们的名字删掉那么简单,我们需要对生活、生命的意义进行反思和调整。

生命原本就这样短暂脆弱,生活的全部意义就是把短暂的生命无限放大放宽,努力改变自己,让自己的生活生命更多鲜活可贵,让自己的亲人更多欣慰幸福。

头上三尺有神明,我能做到的,是不停寻找一种生活的能力,不拘泥,不执着,用本质澄清现象,用简单对抗复杂。一峰太华千寻,一勺江湖千里,求解复杂事物的钥匙,往往正在它最简单的本质上。

这么说来,恪守简单也是一种幸福。在我们周围,许多已经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事物,比如城市的中心绿地、免费的图书馆,甚至是干净的饮用水,清新的空气,一家人每天都能在一起、茶余饭后能悠闲地散步,在另一些地方、对另一些人则是遥不可及。得意时,我们常常会以为自己能自在地左右和挥霍自己的人生,却不去想也不在意那些时时都可能面对的不测和变故。

时间不曲不弯,总在流逝,人这一生,有太多的事都由不得自己掌控,这才是人生的真相。庄子在《逍遥游》里所说的朝菌、在《庄子秋水》说的夏虫,极短的人生历程,某种程度上不正是我们人类自身的影像?

其实,人类千百年来所创造出的哲学、文学和艺术,正是用来回答人是什么,人在这个世界上处在一个什么位置,人活着只是为生存下去吗,人应该怎么和这个世界相处和交流,人应该怎样减轻人生的苦痛感,人如何从一代又一代先人的智慧中寻求的回应和慰藉。

生命短促,我们要做的就是去面对真相,实实在在活着,尽可能抓住并珍惜那些转瞬即逝的美好瞬间,那些幸福的、细小的瞬间。

古人讲秉烛夜游,大概也是因为感慨生命太短吧,夜晚也不舍得用来睡眠。在这个青翠欲滴的季节,趁阳光正好,趁微风不噪,趁繁花还未开至荼蘼,趁一切都在愈合生长,学着让自己的生活正常地感知痛痒,错了改过,对了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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