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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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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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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的妙趣

最近这半年,或因琐事缠身,或是无以名状的倦态,书读得越来越少。乘着出差的机会,重读了几本书。梁实秋的《雅舍小品》是每次出差必带的一本书,那种犀利诙谐轻松的气质最适合途中阅读;看盐野米松的《留住手艺》,说日本修筑寺庙的匠人会牢记一个秘诀,建寺庙用的木头,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要同它生长时的方位一致,各安其位,东边的木头一定来自东山,北边的一定不能来自南边,而且木头还必须来自同一片树林同一座山,否则,它们会因灵魂不合而吵架,这实在是个有意思的话题,万物都是自然的精灵,都有生命和灵性。叔本华的《人生的智慧》,这些年反复读过多遍,这次是在颠簸的汽车上,车窗外被寒冷剥得精光的树木,枝丫嶙峋,泛着冷峻的光晕,在视线中成排消失在后方。一路上,头脑里回想的是其中这样两个故事:

托马斯是一个小学徒,他杀害了自己的师傅。执行死刑的时候,监狱牧师早早来到他的身边。但托马斯对于牧师没有丁点儿兴趣,相反他心里唯一惦记的,是他在那些目睹他结束生命的人面前,能否壮起胆子,表现出勇气。一个已经接近死亡走到生命终点的人,他此时此刻最关心的,不是救赎,不是死之恐惧,而是在死前,能否专心一意地要给另一群看热闹的吃瓜群众留下一个好的印象。第二个故事讲的是法国一个年轻的伯爵,因为试图谋杀国王而被判处死刑,在审判过程中,他忧心忡忡的是,能否穿戴体面地出现在元老院,能否在执行死刑时获准刮胡子?

这可真是两个绝妙的例子。这两个死刑犯的迷惘,是把应该用于拯救自己灵魂的最后时间花在临终前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上。从他们身上,我们何尝看不到自身的影子?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们所忧心、烦恼、操劳、愤怒、恐惧的东西,原来都或多或少与别人对我们的看法有关。

还有一个故事。有一位年轻画家,某天,他精心创作了他平生最得意的一幅画,拿着它到市场上展出,并在画旁放了一支笔,附上留言:如果你觉得此画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就请做上记号。结果让画家大为讶异,他发现整幅画都被涂满了记号,没有一处不被否定。他很不解,以自身功力不至于受到这么多批评吧,他因此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痛苦了一阵后,他又画了一张同样的画,还是放在市场上展出。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要人指出的,不再是作品的瑕疵之处,而是在自认最精彩的地方标上记号。结果让他再一次感到惊讶,原先所有被否定过的线条墨色,也都划上了标记,不过都是赞美。

女儿打会走路时就热爱跳舞,一个人在家里和着音乐跳得特起劲儿的那种。有一次晚上,我到深圳大学参加她舞蹈班的年底汇报晚会。在等待上台的间隙里,小小年纪的她可能不太适应炫目的灯光舞美,能明显感觉到她的紧张。她捏着我的手,一会问我:爸爸,老师给我化的妆好不好看?一会又问:我这个舞裙好像皱了会不会不好看?爸爸,好像我的舞鞋太松了,不会跳着跳着就掉下来吧?那时,她还不到五岁的年纪,就已经知道用爸爸的看法和鼓励来缓释自己的不安和紧张了。

想想我们小时候,哪有什么艺术课,更没有昂贵的早教班,也从未见过炫目的舞台灯光。那个年代的父母不像现在的家长那样盯得这么紧。几个孩子,一本小人书就可以消耗一天,或者在一望无垠的荒郊野外撒欢,跑得多远都没人管,只要不忘记回家的路。累了,就做一棵树,守静、向光,触着云朵和微风,踩着最卑微厚实的泥土,像野草一样生长的童年时光,那份自由自在的劲儿让人留恋。

可能独处的时候,我们才可以完全成为自己。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场面越大,注视的目光越多,七嘴八舌越喧哗,就越容易变得枯燥乏味,越容易让我们失去自我,让我们太关注来自周边的看法,而忘了自己的内心。就像身处大城市,城市越大越繁华热辣,反而越会感到人情的疏远和自身的渺小一样。

我们都是被时光驯服的人。它驱赶着我们,从少年到青年,再人届中年,谈情说爱,谈婚论嫁,生儿育女。渐渐地,对探险的兴趣,对美食的喜好,以及应付社交的精力,一切都在慢慢和我们渐行渐远,而对自身的拥有,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梁实秋《雅室小品》中说的中年状态:四十开始生活,不算晚,问题在“生活”二字如何诠释。如果年届不惑,再学习溜冰踢毽子放风筝,偷闲学少年,那自然有如秋行春令,有点勉强。中年的妙趣,在于相当的认识人生,认识自己,从而作自己所能作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

面对喧哗人声,面对繁复世相,或许只有人到中年时,才能让我们懂得对自身的拥有,保持得更长久一些。就像寒夜里面对一堆火,明白人在取暖的时候,会懂得与火保持一段距离,而不至于太过靠近,让火焰灼伤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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