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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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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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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代人

在家乡无为,父亲不叫爸爸,叫阿爷,祖父不叫爷爷,叫爹爹,和普通话的称呼刚好反过来。这称呼到底源自何时,无从考证。但儿时学《木兰辞》,其中就有“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其中的爷指代的正是父亲。

这些年,北上求学,南下工作,南腔北调的,乡音也一直在蜕变,变得面目全非。但在称呼上,我却一直叫父亲为阿爷,电话中叫,当面也这样称呼。女儿有时也懵懂地问我,爷爷是我叫的,你怎么也叫阿爷?该怎么跟她解释呢!这世上,总会有一些事,对孩子是解释不清楚的。

这些年,父亲南北两地跑,在深圳,想老家的那三厢老房子,几畦菜地,花花草草;在老家呆久了,又想念在深圳的妈妈和我们,想念南方冬天的暖和。离开长江边上的那个家太久了,和父亲面对面坐下来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爷儿俩的话题也似乎越来越少,越来越单调,常常是静默的又熟悉的,不知从何说起,每次打电话或送他回老家,我们都是在重复着上千次的几句,注意身体,想来我买好票,你就过来。父亲都是习惯扬扬手说,我知道,我一个人能照顾自己,啥都好呢,别操心我,别送了,有空了再回去看看。

也许中国式的父亲,多半都是这样孤独的,含蓄内敛,不轻易表达或外露自己的情感,留给孩子们的,永远是一个日益苍老蹒跚的背影。

台湾作家龙应台在《目送》里说: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子女看老人,诚如朱自清的《背影》,越来越衰老、笨拙、蹒跚、孤独。大概,天底下的父亲,老去的样子都有些共同的特质吧。

我们的成长总是伴随着一些我们亲近的人的老去。其实,伴着年岁渐长,面对有可能随时离开的老人,我们都是惊慌失措的小孩。记得今年的儿童节那天,参加了女儿和几个幼儿园时小伙伴的聚会,我们几个家长在一起聊天,喝了不少普洱,大概是浓茶难消,归来始终不得入睡。头脑中一直盘踞着有个家长说的她父亲的故事。

她父亲年轻时是大学文学院的一位教授,教人弹钢琴,还会拉手风琴,又是合唱团的成员,曾经风度翩翩。而暮年时,却罹患了老年痴呆症,忘记了一切,连现在的她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小时候的她,以致常常把外孙女当作儿时的她,对着外孙女喊她的乳名。她牵着父亲出来散步,碰到有人向他父亲打招呼的话,他会报之以微笑,那笑容像孩子一般纯净,毫无戒备,也读不出心思。我听得无言唏嘘,衰老真的是残酷的,残酷到痴呆不辨伴侣亲人,会忘记一生一世走过的路。试想,如果有一天,我或者我的父母,衰老到忘记了一切,重回到了生命最初的样子,我们能否平静地面对这份沧桑与愁绪。

曾经看过阿尔茨海默病的一个公益广告:他忘记了一切,但从未忘记爱你!这人世间,生命的降临绝大多数都与爱相关。在人生路上,亲情对于我们,包含的是养育之恩、相处时的回忆、不理解的冲突、渐行渐远的背影,以及最后的挥别与分离。

终有一天,我们会忽然发现,这世上可以称之为长辈的人越来越少,眼前少年却愈来愈多,那真是件感伤的事。我们眼看老成凋谢,却阻止不了他们的消失。原来,我们一直认为的一成不变的日子,根本就不是永恒的。

记得女儿刚出生时,自己还懵懂,唯有初为人父的喜悦与责任,待她一点点长大,学步学语学字,我才懂得养儿育女的大不易。她来到这个世界,就开始了和我们的缘分。再后来,儿子出生,让我们一家凑成了两个好字。想想这些年,我学会为了孩子戒掉我认为无法戒掉的坏习惯;可以不厌其烦地教他们拿筷子,绑鞋带,可以在深夜无数次醒来喂奶把尿,把睡得东倒西歪的他们放回枕头上;习惯在送他们的校门口放任目光跟随着飘进教室里,在穿着一样校服的几百个孩子中一眼就找到他们。有时看着蹦蹦跳跳的背影,我在想,天地之大、江湖之远,世路崎岖,她尚幼小,人生且有各种变数,那么漫长的生活,期望他们永远不要丢失每个年龄都应有的快乐。明天是什么?明天永远是谜,是未知,时光从不为任何人停留片刻,会有那么一天,他俩也会走出我们的视线,寻找自己的生活。我希望那定是我们个人的意愿选择,而非盲从岁月的安排。

那天下班回家路上,打开收音机,忽然放出王杰的《如果我老了你还爱不爱我》,我知道这首歌的背后有一个相当沧桑的故事。王杰和前妻离婚之后,双方为了财产的分配闹翻,儿子交由前妻抚养。长年定居香港的王杰,趁着赴加拿大表演的机会,顺便去探望一直挂念的儿子,当他按电铃,开门的儿子却一脸茫然看着他,见是陌生人,又把门关了起来,因为天真的小朋友,不晓得站在面前的,就是自己的父亲。后来虽然还是进了门,和儿子相处了近四个小时,但儿子终究没把“爸爸”两字叫出口。王杰在他的博客中写道:“我很想告诉儿子,爸爸很爱你,不要有一天长大了,我们真的变成陌生人。”在回香港的飞机上,王杰一个人偷偷流泪了好久。

这大概就是上天注定的父母子女缘分一场,即使有一天,我们必须目送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但我们之间永远都有着那么一根牵动心灵割不断的血缘情弦。同样,我们为人父母,也为人子女,还是趁着父母们健康时,多一点时间,守候在他们的身旁,珍惜一下当下,不要等父母痴呆了、忘记我们了,再去孝顺,再去陪伴。

我在想,未来的某一个冬天,父母坐在三厢老房子门前,或者在镇外的哪个养老院,那时他们已垂垂老矣,目光迟缓,皱纹堆垒。那一天,微风习习,鸟鸣在树,在一块阳光照得最多的地方,他们慵懒地晒着太阳,泡一壶老茶,抱着收音机,取暖,打盹,我蹑手蹑脚来到他们身后,喊一声:阿爷阿妈,儿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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