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看贾樟柯的《山河故人》,忽然就被那一句台词打动,“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人总是要分开的。”满眼的物是人非。再也见不到的故人和再也回不去的山河,心有戚戚焉。三个不同的时间段,人的相聚、恩怨与离别,人在时间中身不由己,一直向前,走着走着,有人离散了,有人永别了,有人淡忘了。一部其实在讲时间和人的电影,在时间的横轴上,过往的回不去,前面的看不清。若知道未来如此,何必此刻彼此伤害?
白云苍狗间,一切都变着。还有什么能与时间抗衡呢,再刻骨铭心的爱与恨,相对于时间本身的浩瀚,实在渺小得微不足道。《孟子•尽心上》有一句“所过者化,所存者神”,说的就是一切的过去都积存着,改变在慢慢发生,美好的崇高的在慢慢留存。在时间观上,中国古人有清晰的认知,生子或生女时会酿一坛酒珍藏起来,生女即曰女儿红,生子称作状元红,这是一种对时间和成长所寄托的期望,朴素而美好,时间似指缝流沙,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珍藏的美酒也一天天醇厚,二十年后,一杯女儿红、状元红,该醉了多少为人父母者。
古往今来,在时间的河流里,又有多少人是那个刻舟求剑的楚国人。人们往往都有这种局限,纠缠于一时一地,而不会放到大尺度的历史空间来安放自己的眼光。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中说,“个人能力有限,生命的真意义,要在历史上获得,而历史的规律性,优势在短时间尚不能看清,而需要在长时间内打开眼界,才看得出来”。
战国时期,秦国趁赵国政权交替之机,大举攻赵,并已占领赵国三座城市。赵国形势危急,向齐国求援。齐国一定要赵太后的小儿子长安君为人质,才肯出兵。长安君可是太后心尖尖上的肉啊,她不肯,一众大臣轮流进言规劝,太后就是不肯,并撂下狠话:“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必唾其面。”左师触龙是一个心理学高手,先拉家常,设身处地地让老太太母爱爆棚,继而给赵太后上了一堂哲学课,一堂关于时间的辩证课:您如此宠爱您的儿子,我们也喜欢长安君,不想他远离。但其实从长远看,却害了他,我们在他该为赵国立功的时候不让他立功,您百年之后,他凭什么在赵国立足啊!一言点醒梦中人。赵太后毕竟是个政治家,很快就想通了,“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齐国出兵,挽救了危局。
历史上的明朝是个很有意思的朝代,皇帝任性,大臣死谏。朱常洛,明第14位皇帝,为继承皇位苦等20载才即位,但只做了30天皇帝,就一命呜呼。朱常洛的父亲是万历皇帝,明朝历史上在位时间特别长又特别不负责任意气用事比较任性的一个皇帝。朱常洛是长子,因为生母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老皇帝就是不疼他。做老爸的一心想立宠妃郑贵妃的儿子福王为太子。但举明朝之世,死谏者繁多,很多大臣以死相谏,就是不同意。他一怒之下索性不理朝政。于是,各种宫斗戏,各种对抗剧,就在宫里上演。朱常洛20岁时,万历皇帝不得已立他为太子,但福王长期在京城,太子地位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被人挖坑构陷而万劫不复。连太监们都明里暗里欺负太子,寒冬腊月,太子读书,太监硬是不给生火,太子成冻死狗还不敢发脾气。太子当到第14年时,有一次差点被郑贵妃手下太监指使的凶手干掉,所幸凶手在潜入太子宫殿时被擒,一时朝野大哗,群臣鼓噪,万历皇帝迫不得已,才让福王离开京城,回到他的藩属地。6年后,万历皇帝终于驾崩,漫长的20年后,朱常洛终于龙袍加身。20年忍气吞声,唯唯诺诺,如履薄冰……扬眉吐气的朱常洛想做个好皇帝,登基后连放三把火,文武百官纷纷点赞,都认为迎来了一个大明中兴的好皇帝。谁料一个月不到,皇帝突然就撒手人寰了,甚至连年号都还没来得及改。朱常洛猝死,成了明朝一大悬案。但据说朱常洛其实是死于纵欲过度,憋了二十年,得过把皇帝瘾啊,史载当时后宫有八大绝色美女,夜夜狂欢过度,一命呜呼。郑贵妃,这个心机婊,进珠玉及侍姬八人啖帝,榨干了朱常洛。这么说来,还是郑贵妃胜利了,不过也难说,时间又过了21年,福王就藩之地洛阳被李自成大军攻下,福王没逃掉,据说死得很惨,被闯王军队煮吃掉了。有什么比时间所呈现出来的世事无常更令人感慨的呢!
在时间面前,谁能说自己是个绝对的胜利者。但如今,原本悠悠前行的时间,被一日千里的科技革命给彻底被打乱了。
在这个时间越来越紊乱的时代,科技让一切价值被重构,包括时间的意义,对知识的获取,对能力的定义。几十年研习实战代表人类最高水平的棋手,却被一个叫阿法狗的机器人屡屡打败。格拉德威尔在《异类》一书中提出“一万小时定律”:人们眼中的天才之所以卓越非凡,并非天资超人一等,而是付出了持续不断的努力。1万小时的锤炼是任何人从平凡变成世界级大师的必要条件。要成为某个领域的专家,需要1万小时,如果每天工作八个小时,一周工作五天,那么成为一个领域的专家至少需要五年。但IBM研发的学习工具“沃森”,学习一个领域的知识,仅需17秒。科学家雷•库兹韦尔在《奇点临近》一书中说:整个20世纪一百年的进步幅度,在21世纪只要20年就能达成。根据他的计算,人类在21世纪的科技进步,将是20世纪的一千倍。
如果这样,以往用20年来等待的,或许如今只需要5年了,甚至5年时间都不用。这让人欢喜,却又有些浓得化不开的忧伤。想想很无奈,忙着生,忙着死,到头来却是一副窘迫的姿态。就像电影《山河故人》那样,短短十年时间,儿子已经想不起母亲的名字,他一直挂着十年前母亲送给他的钥匙,却再也想不起那把锁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