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在无锡, 婆家在上海,“头发丝牵老虎”,丈夫便被长发的我“牵”在了无锡。于是,逢年过节,小家三口回老家看看;春秋两季,公婆老人到无锡住住。多年来,倒也祖孙三代其乐融融,婆媳相处亲密无间。
那年春天,婆婆又来锡小住,我正牙痛,疼得我捂着腮帮团团转。
丈夫见我苦着个脸,劝我:“拔了吧。”
可胆小的我不敢,婆婆自告奋勇开口道:“别怕!我陪你去看医生。”
我提心吊胆地坐在治疗椅上,看到医生叮叮当当摆出来许多拔牙的器具,吓得我缩着脖子闭上了眼睛……
猛然间,有一双温暖的手,从后面握住了我冰冷的双手。
婆婆站在椅后,环抱着我,俯在我耳边轻轻说:“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我依偎在婆婆怀抱里,全然不知那牙是怎么拨下来的。
医生笑道:“这么大的女儿,还这样嗲!”
婆婆呵呵一笑:“伊是阿拉儿媳妇!”
拔好牙,婆婆真把我当成了病人,全然不顾自己七十三岁高龄,一步一小心扶着我走回家门。
哦,婆婆的怀抱,让我温暖到如今……
第二年春天,公婆没来无锡,上海传来不幸的消息,婆婆患了晚期癌症。
那些日子里,上海—无锡,无锡—上海,两点一线,我和丈夫来来回回奔,只想着多陪老人一天,多尽一份孝心。
婆婆病重住院的时候,经常吐血。从小怕脏的我,每次用搪瓷杯子接完后,总是强忍住胃里的翻腾,跑到卫生间里吐个不停。
有一次,我吐着吐着就晕倒了。病友家属七手八脚把我抱进了旁边的病房,躺在了病人让出来的床位上。闻讯赶来的护士和医生,一边诊疗一边问,“你是几床的病人?怎么没有陪护?”
我心里闷闷地难受,轻声回答医生:“我不是病人,我是xx床的陪护”。
医生摇着头说,“你这种身体,怎么能陪护病人?”
在护士、好心人的帮助下,又把我扶回了婆婆的病房。
我的头还是晕晕的,静静地坐在床头边,默默地注视着脸色灰黄、双目微闭的婆婆,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刚才的情景。
邻床新来的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唉!老了,还是养女儿好啊!”
没想到婆婆竟睁开了眼睛,吃力地回应了她一句“伊是阿拉儿媳妇……”
“唉!你真是好福气啊,我也有两个儿媳妇呢!住院三天了,不要说服侍了,到今天一次都没来过呢!”
那一刻,我看到了婆婆眼里闪着的泪花,亮晶晶……
婆婆是位坚强的老人,生怕我们担心,总是强忍病痛不作声。
那晚,夜深人静,邻床已传来呼噜声,婆婆她难受得不停地翻着身,痛苦地发出嗯—嗯—嗯的呻吟。
守在床边的我无奈又不忍,情急之中,找了个方凳,双腿并拢面向床坐下,轻轻地抱起婆婆的头,让她的头枕着我的右手弯,左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我附在她耳边,轻轻说:“妈,您睡一会吧,我陪着您……”终于,婆婆在我的怀抱里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双脚开始发麻,双手沉沉的,可是我不敢挪动半分,生怕怀抱中的婆婆被惊醒。
望着睡梦中的婆婆,孩子般地依偎在我的怀抱里,右手搂着我的腰,我的体温,我的心跳,渐渐地和婆婆的体温,婆婆的心跳融为一体……我俩就这样抱着,抱着……
十多年相处的一幕幕,在我脑海里放电影……什么叫肝肠寸断,什么叫生离死别,那一夜,我感悟深深。哦!儿媳的怀抱,愿婆婆得宽心。
第二天清晨,丈夫从我怀里接过婆婆,不一会儿,婆婆便在儿子的怀抱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发表于2018年第9100期《江南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