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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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酒酿
第一次尝到甜酒酿，是在我8岁那年的春节。巧手的妈妈做了好多钵头甜酒酿，准备拜年时分送给亲戚朋友。
那天吃过午饭，妈妈带着我走进小房间里，揭开捂得严严实实的旧棉被，我看到那个用稻草编成的米囤里摆放着一个个钵头。当妈妈打开盖子时，一阵甜甜的香味扑鼻而来，馋得我直咽口水，伸长了脖子看着妈妈一钵一钵端出来。见我扒着桌子一遍遍地数着钵头，妈妈便从一个小钵头里挖出了白花花的一小勺，喂到了我张得大大的嘴巴里。“小孩子只能尝一口，吃多了会醉的。”妈妈说着收起了小勺子。酒酿刚刚含进嘴里，立刻就融化了，那股甜甜糯糯的奇香，留在了我的唇齿间……
我迷迷糊糊地翻了一下身，好像听到妈妈在问我：“睡醒了吧？”我懒懒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睡在爸爸妈妈的大床上，床边的梳妆台上点着一盏煤油灯，妈妈坐在灯下纳着鞋底。
“毛丫头啊，小钵头里的酒酿呢？”
“嗯，妈妈，我还要睡觉……”
二．酒味
我们那一批72届的学生，上学时遇到两大怪：一是初中只读了两年半，是在寒假里毕业的；二是上高中不是凭成绩考的，而是由贫下中农推荐上的。门门功课都优秀的我最终还是无缘高中。16虚岁的我只得回到农村学种田。破碎的理想被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化成了我日后发愤自强的一颗种子。
那时的乡镇叫人民公社，江南正流行种植双季稻，号召农业学大寨，社员们特别辛苦。三月里春寒料峭，身上还穿着棉袄呢，就要开始摊田做秧床了。男社员干摊田的力气活，女社员细心一点做秧床。瘦小单薄的我，学着大人的样子，挽起裤管赤着双脚，手里拿着长长的塌秧板，跟在女社员身后，扑通一脚踏进水田里。哎呀！好冷啊！我差点叫出声来。那冰凉彻骨的感觉，像一块会爬行的冰，顺着脚底心沿着双腿和屁股向着脊梁骨爬上去。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假装抬头看看天，忍住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依样画葫芦地干起活来。
第二天还是做秧田，天上飘着小雨，感觉更冷了。出工的人群中，有人穿着带帽子有袖子的塑料雨衣，也有穿个雨披的，我们几个没有雨披的孩子，就去撕一片废旧的塑料膜往身上一裹，左右两边向胸前一拉，用小夹子一夹，头上戴顶旧草帽，就算是穿上雨披了。
我穿戴完毕准备出门时，妈妈拦住了我，手里端着青边小饭碗，我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毛丫头啊！这是隔壁婆婆刚刚倒过来的烧酒，天气这么冷，你赶紧先喝了再下水田吧！”我一听急了，“妈呀！我不要喝烧酒！我不会喝酒哇！你知道我吃甜酒酿也会醉，长这么大一直滴酒不沾的，今天怎么劝我喝烧酒呢？”妈妈怔怔地看着我，拿着酒碗的手索索发抖，流着眼泪哽咽着：“毛丫头啊！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劝你喝酒啊！女孩子下水田，冻坏了怎么办？落下了病根要害你一世的呀！烧酒是难喝，可它能暖身子，赶寒气啊！你就当中药喝下去吧！”
唉！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妈妈身体时好时坏的，干不了什么活，两个弟弟在上学，我是家里的强劳力哇！病倒了谁去挣工分呢？我从自制的土雨披里面伸出双手，默默地接过妈妈手里的酒碗，闭上眼睛，屏住气，一仰脖子将碗里的烧酒倒进了嘴里，咽下喉咙的刹那间，只觉得一团火从口腔窜过喉咙，又蹿到了胃里心里，一直窜进了肠子里……一股浓烈的烧酒的苦辣味又从喉咙口回了出来，冲进鼻腔后又从鼻孔里喷了出来，呛得我连连咳嗽，直掉眼泪，别提有多难受了！我一把抓起踏秧板冲出门外，去追赶出工的人群……
三 酒会
厂门囗高大的梧桐树上，时不时传来喜鹊悦耳的欢叫声。春意盎然的花园里，樱花朵朵俏，翠竹节节高。欧式办公楼那个圆孤形的门厅处，悬挂着一盏盏飘着金色流苏的大红灯笼，门厅两侧的一对生机勃勃的龙槐树上，也点缀着一串一串的小灯笼。厂区内车来人往，热热闹闹；花园里欢声笑语，喜气洋洋。天龙工艺20周年厂庆的答谢酒会，将在今天中午举行。
我的妈妈，这个不出会的“大佬爷”，今天在大弟小弟两大家子的陪同下，也早早的赶来了。儿孙们簇拥着老人家，一路谈笑着来到我二楼办公室的空中花园。妈妈很喜欢这里，不是因为那个从底楼爬上二楼来的萄萄架，也不是因为那枝在假山后爬满墙头的枸杞滕，而是因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水景。每次来，她总会问：“毛丫头啊！这二楼的水井，你是怎么挖出来的呢？这石井圈里怎么一直在涌水出来呢？”我总是笑着回答：“老妈呀！你好好研究，这次弄不明白，下次来继续研究……”
一批批客人，由各个部门经理陪同着参观了车间和生产线后，回到花园里休息。
围绕着中心花坛，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一块块半人多高的图文并茂的展板。我陪着三五成群的客人，不停地介绍着这一张张老照片的由来，讲述着20年厂史的时光掠影，哎！往事不能如烟哪！
那一年，爸爸的老战友费尽周折，把刚满18岁种了3年田的我，安排到乡办厂当了工人，困顿的家庭有了一点生活来源。
那一年，经历了十载磨难的爸爸，终于获得平反，恢复了工作。23岁的我也终于加入了共青团，担任了厂里的团支部书记。紧接着又考上了主办会计，进了厂领导班子，成为当时乡里最年轻的“定员干部”。我的的爱情鸟也在这一年飞来了……
那一年，我手不释卷，如饥似渴地自学，把点点滴滴的时间碎片全部用来读书。同时自修两个专业，一个是与我赖以生存的职业相关的经济管理；一个是与我魂牵梦绕的情结相联的汉语言文学。我要为自己插上知识的翅膀，飞向更广阔的天空。永远忘不了那个夏天，我去电大参加自学考试，在考场里我忽然感觉胸部一阵猛胀，随即乳汁喷涌而出，洒了一地。监考老师大吃一惊，连忙找来拖把帮忙打扫，当她得知我生下儿子才45天就来赶考时，关切地给我送来一杯温水。老人们常说，母子心连心。妈妈奶胀时，便是孩子饿了要啼哭，我心里惦记着嗷嗷待哺的儿子，将小毛巾往胸前一垫，继续写着答卷……
那一年，33岁的我下海创业。四间厂房的小工厂挂牌成立。小工厂在经历过七次搬家后，终于长大了。在撤厂建公司暨10周年厂庆的答谢酒会上，我喝醉了。像李太白一样，我借着酒劲写下了这首《创业小诗》：
一纸调令改命运，两行清泪犹留痕。
三万资金借贷得，四间厂房靠租赁。
五把烙铁六个兵，七拼八凑旧台凳。
九月只身闯深圳，十分艰难启征程。
百折千回泥泞路，万难当头昂首挺。
万山峰回闯新路，千方百计探捷径。
十载创业初见成，九洲宾朋喜盈门。
八方订单雪纷纷，七月芙蓉笑盈盈。
六弦琴上弹佳音，五味人生四季品。
三言两语诉不尽，一首小诗记艰辛。
中共十六大召开的那一年，占地10亩的新厂奠基开工。那一年，公司国际贸易部成立，开启了工贸一体化与外商无缝对接的模式。我也从当年的会计师，跨界发展成了深受外商喜爱的宠物毛衣设计师。那一年，公司一跃成为沃尔玛中国供应商，日本、美国、澳洲、欧洲等地的知名品牌商纷至沓来寻求合作，随着公司二期厂房顺利建成和配套企业链的完善，产能迅速扩大。沃尔玛笫三年度的扩产计划己在确认中，只待验厂通过，公司将突破瓶颈，飞速发展。企业灿烂的前景，令全厂上下精神振奋，信心满满，撸起袖子大干一番事业的机遇终于来了！那一年……还是那一年，一张拆迁公示的布告贴在了厂门囗的围墙上……猛然间，企业就像高速公路上一辆全速行驶的汽车突然间熄了火，动弹不得，进退两难。一切近期计划、远期规划，统统乱了套。一向沉稳的我坐立不安，束手无策……那一年，我在混沌中度过。
今年，公司正在筹划新的发展攻略，调整方向，豁然开朗！
而今天，在这20周年厂庆的大喜日子，我将在酒杯中斟满感恩的琼浆，大家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四 酒诗
人生至秋，退而不休。我们几个甘愿奉献余热的老青年，相约回归田园，寻觅煮茶温酒会佳友，植树栽花种福田的简单生活。十载光阴指间流，老青年们从整田平地开始，由一草一木种起，将一处废弃的菜田，打造成了一座四季瓜果香，宛若桃花源的开心果园。
“佳友不分东西南北，福田有约春夏秋冬。”竹牌楼上这副对仗工整的楹联，透着一丝书卷气。园门囗鲜花簇拥的迎宾水车缓缓地转动着，令人在无意间也会随之放缓匆匆的脚步。顺着樱花道向前走去，便能看到两个坐落在桃花坡下石榴园里的全景蒙古包，这可真是个喝酒的好地方哦。置身其中，周围一圈弧形的玻璃取代了密不漏光的毡壁，抬头可见蔚蓝的天空和飘游的白云。那巧妙地安装在尖尖顶部的换气扇，在自然风力的带动下，悠悠地转动着，仿佛时光也随之悠悠地流淌着。透过薄薄的纱帘朝外望去，田园风光尽收眼底。
若是在蜂飞蝶舞的春天，当你穿过粉色如霞的樱花道，踩着绿茵如毯的芳草地，躬身进入蒙古包时，一抬头，你会惊喜地发现，俏丽的桃花枝己探到窗口来凑热闹了呢！还有那一树树洁白的梨花，一片片亮黄的油菜花，一点点胭脂红的海棠花，一枝枝摇曳着的迎春花，一簇簇石楠球的红叶，一粒粒细柳枝的翠芽……哎！目不瑕接的福田花海，这蝶在花间舞，人在画中游的场景，滴酒未沾心己醉也！
眼下正当金秋，你看，春天的那一片片亮黄的油菜花田，如今己是一排排深绿色的昂首列队的玉米。一支支顶着浅褐色须须的玉米棒，吸引着高高举起的相机手机和摆开poss的游人……就在玉米地的斜对面，桃花坡下便是精致的石榴园，似乎为了和玉米争宠，秋风中那一颗颗红彤彤的石榴，就像一盏盏精巧的小灯笼挂满了枝头。有的石榴己径熟透裂开了，像调皮的孩子张大了笑口，嘴里含满了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籽儿。
绿油油毛茸茸的草地上，一块块年久的石磨盘铺成了弯弯的小道，通向了五彩缤纷的月季花廊，花廊的一侧便是枝繁叶茂独树成景的古桑园。一壶清水源沧海，几片香茗自桑田。那可是饭前酒后喝茶聊天的佳绝处哦！顺着花廊漫步向前，便通向了小桥流水，绿岛草亭……俯首处，锦鲤卿卿水盈盈，举目间，山峦隐隐草青青……
呵呵，满鬓华发的朋友们！大家且慢看风景，快快请坐吧！咱先喝酒，等会儿醉眼朦胧游福田吧！
众人落座开席，我敬了一圈酒，抽身溜回了园门囗那座鲜花开到窗口，青藤爬满墙头的小木屋，我要抓紧时间回复一批微信留言，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下午还有个桑园茶话会……
发发表于2021年第6期《太湖》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