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花开,美在说话。
——题记
天气晴和,骑上摩托,出了城,我一路向南,去花朵上寻找,春天的气息。
出城不远,公路两旁开得正盛的一种花就吸引了我。将车停在路边,站在人行道上,我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种花来。
这花花树不高,树的皮肤有如黔东北山野的火棘树。底部的枝条,有几分粗大,有几分经历了尘世的沧桑感。花朵,挤在了虬枝的顶端,从长叶子的地方,围成了一簇,簇拥着向外生长。枝条粗粝,叶片肥厚,但举起的一朵朵铃铛似的花朵却格外娇艳。薄薄的花瓣粉白中带着粉红,水灵灵鲜嫩嫩。你被这种纯净的美震撼了,你伫立在花树下,看了一遍,又看一遍,但你绝没有想伸手去采摘的意思。
“美无敌”!你想到了这个词组。这种从内而外彰显着个性气质的自然美,除了赞美,欣赏,你不忍破坏。
每一朵花,都没有完全张开,哪怕最外围的花瓣看上去显得有些许陈旧,有枯萎的形容,但它们张开的方向,都是向内的。这些花朵,华贵中带着几分素朴,张扬中带着有几分羞涩。
顶部的枝条细长柔美,密密麻麻长了一些细细绿绿的圆圆叶子,叶子周围,一根根细长的花柄,高高地举起一个个花朵,高出叶片。有的已经完全开放,有的还是花蕾,有的欲开未开的样子,煞是可爱。
(后来查阅资料,才知道这种花的学名叫海棠。)
这种美得有些“内向”的花,似乎还有玉兰花。但玉兰花似乎比海棠更“大胆”,也更自信。
在陶缘的花木场,我看见了一大片紫玉兰。一朵朵硕大的花朵立在枝头,努力地向空中展示着自己的美。整棵树上,除了这种喇叭似的花朵,树干显得光溜溜的。远远望去,你似乎有那么一瞬间误以为,这树,不是开了一树的花,而是结了一树美丽的果实。说它大胆、自信,是因为除了能够把它们举向空中的树枝外,叶子都不要。树上结的,全是花朵,哪怕一丁点嫩黄的叶芽,你都找寻不到。这是一种纯粹的不需要衬托的美。
然而它又不是美得什么都不顾。除了大胆、自信,也有一种“自尊自爱”的秉性。一朵朵花,虽然从外观上看去美得很是大方,但其本质,还是羞涩的。每一朵花,有如微微合拢的手掌,并不完全张开。当春风翻阅着它外围的花瓣,试图想将其内里瞧个明白,但一次一次,总是徒劳。春风过去,它的花瓣又轻轻地合拢了去。(我曾经看到过凋落在草地上的白玉兰,是一整朵一整朵的凋落,而不是一瓣一瓣的。)
大概春天开放的花朵都有自己的个性吧?比如随后我又继续自由行进,在一整个山头看见的桃花。
欣赏桃花,适合整体观看。更多的桃花,在春天的山野汹涌,看上去给人一种妖娆生长的气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热闹的芬芳气息。
这一片桃花,远远看去,就如掉落在山头的一片片粉红色的云,又如粉红的颜料自由泼洒在画布上的一幅写意画。
一朵桃花,开放的时候,就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它们在春阳下努力地张开花瓣,努力地美,在春风里努力地摇曳。哪怕有雨水的冲刷,也无所顾忌。君不见,每一朵桃花最终都完全张开,一瓣一瓣地从枝头掉落,在地上铺了一地的粉红?君不见,在青色桃果就要伸出脑袋的枝头,还有几片粉色的花瓣摇曳着不肯掉落?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诗经》里的这句,将桃花的性格描摹得实在太妥帖了。
我还在陶缘旁边农家粉墙青瓦的院子边上,看见了梨花和油菜花。这两种花,仿佛离人世很近,离人的生活很近。素朴,但在春天来临的时候,也有着自己独特的美。梨花尽白,将自己完全交给春天的这种花朵,雪白的花瓣周围,已经能够看见柔纸一样折叠的嫩黄叶芽了。 站在院子里,仰头向上望去,蓝天下,你分不清哪是漂浮在天空的白云,哪是挂在枝头的梨花。菜花尽黄,它们是“漂浮”在灰绿油菜叶上面的金子,是被直立在稻田里的细长油菜杆举向天空的耀眼光芒。似乎,它周围的景物,都带上了这个春天里特有的色彩,都被这色彩照亮了,融化了。梨花与油菜花,都将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春阳,交给了春风,交给了春天的蜜蜂与蝴蝶,它们在春天竭尽自己的美丽,没有人认为它们美得张扬,美得过火。因为夏秋季节,它们将以果实的身份又一次走近人类,走进人间烟火。
春日,漫步公园,突然发现前面草坪上泛起几缕耀眼的白。走近,才发现,是随意遗落在草坪上的花瓣。花片肥嘟嘟的,疑似一只光滑雪亮的瓷碗被春风打碎了,一片片瓦状内凹,白得晃眼,白得纯粹,白得大方,自带了一层迷蒙的光芒。
抬眼,头顶一棵不算粗大但拔得很高的树,伸了几根细长的枝条。每一根枝条上,都顶着几多修长的白色花朵,有的还是花蕾,像白嫩的手指静静聚在一起。有的,花瓣已经四散开去,像极了盛开的白莲花,像素白的女郎在春阳下张大了嘴在大声歌唱,又像仙女舞动雪白的霓裳,随风漫舞。
我震撼于这种花的美,震撼于它的凋而不萎。即便是凋零,也美得那么大方,那么娴静,那么冷艳。
这是白玉兰。玉兰花中最为纯粹素洁的一种。传说是与红玉兰、黄玉兰两姐妹一起酿蜜醉倒了守候盐库的蟹将,将食盐全都融化在海水里而拯救了病倒的人类,最后被龙王变成了花树的人间美女。这个传说,将白玉兰的美又提高到了一个境界。
“花开会疼吗?”孩童问我。
“花开会疼吗?”我问自己。
树是有生命的。当我们挥刀砍掉树枝,或者不小心让钝器碰伤树干的时候,树就会流出黏稠的液体,那是树疼痛时流出的眼泪么?
那开花的时候呢?树们会疼么?
当你看见树枝上一点一点慢慢冒出树皮的花蕾,一点一点在春风的吹拂下,在春阳的烘烤下,在春雨的滋润下慢慢长大,然后在某一时刻,它们的花瓣一下子从春蕾“破开”,是不是也要使出浑身的力气,将美丽送上枝头,烟花一样灿然开放?当小果子一点一点从花蕾中间慢慢长成,当花瓣一片一片从花朵撕裂,或者枯萎,花儿,也会疼痛么?
或许是吧?我不能肯定。但是,我愿意这样去思考。
不然,世间有一种花,为何它的开放和凋谢都会让本来还算温暖的春日天气骤然变冷?——你听说过“穷人莫自夸,还有三月桐子花”这句话吗?
桐子花,这种花的花朵硕大,象小铃铛,花瓣厚实,雪白中透着几丝鲜红。这种花在桃花杏花油菜花开过的三到四月开放。开花那会,本来已经转暖的春天会突然遇上倒春寒,花儿凋谢那段春日,天气也会骤然变冷。在黔东农村,人们将这两次“倒春寒”直接与桐花的开放与凋零扯上了关系。将花开前的冷,说成是“冻桐花”,花开后的冷认为是“烂桐花”。
是桐花的花开花谢遇上了倒春寒?还是这两次倒春寒遇见了桐花的花开花谢?亦或,桐花真是借倒春寒“冻开”,然后又借倒春寒“冷谢”?
更或许,因为桐花的花朵硕大花瓣厚实,它的开放和凋谢就会更加“疼痛”吧?象人的身体受伤疼痛时我们向伤口吹气就会凉悠悠的减缓疼痛么?
暖春四月,窗前的几株红月季开花了。红红的,艳艳的,很是惹眼。
窗外花圃里,这排被修剪得平平整整的小灌木恰好将几棵修剪成圆柱状的青翠柏树“连接”了起来。而这几株红月季,刚好位于两两相连的柏树中间,也刚好对准带有花窗的窗子。它瘦削的枝干带着稀稀拉拉的几张叶片,长长短短高高低低地从柏树下规整的灌木间,不太规整地向上伸了出来。带刺的花枝,直立中又有几分自在斜逸。给这个整齐的花圃带来了几分活泼,带来了几分娴逸。与窗户的规则、修剪整齐的灌木和翠柏形成了“不变之变”的辩证美学。
每根花枝的顶端,都没有闲着。
有的还是绿色,但分明已经能看见,向上隆起的,毛茸茸的花蕾。花枝停止生长的地方,像笔画停顿一样重重地顿了一下,然后在“顿笔”的上方,立起一个尖尖的花蕾。底面圆鼓鼓的,到达顶部就修成了一个蕾尖。尖部,紧紧裹着的花托居然留出了一个小小的开口。这是留给花蕾呼吸的小口,还是让清晨的露水好在这儿凝结,悄无声息地哺育里面慢慢成长的花瓣与花蕊?顶着花蕾的花枝看上去,就像一支支倒立枝头的毛笔。这是要在空中描绘,岁月的大美么?
有的花托已经四散分开,大红的花朵紧紧裹成一体,竖立在了中间,看上去既鲜艳夺目又亭亭玉立,像一朵朵欲开未开的红玫瑰,更像一个个身着大红盛装的新娘,婉约而又妩媚。
有的已然完全开放。它鲜红花瓣一张张地向外伸展,将花托完完全全地遮盖住了。这些花瓣一层又一层,一张又一张,决不雷同也决不重复,它们的排列是那么均匀而又错落有致,让一朵花丛竖立变成了自然而然的开放姿态。美得那么自由、自信、大方、立体。花瓣并不急于凋落,也并不急于变色。经过阳光的烘烤与风的吹拂,花瓣表面看去好像有些失水,已经向背面一张一张地瓦去,像红色的褶纸折成的。但颜色还是那么明媚、鲜亮。
这就是花中之王的大美吧?同一主干上的花蕾,并不在同一季节开放。开放了的花朵,也不急于凋落。有些缩水的花瓣,却又是另一种形式上的貌美。这花,一年四季都在顶起花蕾,也一年四季都在绽放美丽美。月月有花开,季季有惊艳。以自己美丽的形象,修改了“花无白日红”的人间判词。
这种大红的月季花,与之最相匹配的花开地点,就是窗前或者窗台。
花开的时候,捧书展读如美人相伴,红袖添香。写作的时候,抬头看一眼,顿觉眼明心亮,好词佳句纷至沓来。
我喜欢大红的月季花,也喜欢在红月季开放的窗前读书写作。
“送你一盏阳光。”再一次看见这种花,仔细打量它开放的姿势,查阅资料发现它有一个非常诗意的名字之后,我更加喜欢它了。
今天阳光朗照,空气十分清新,从它们旁边路过,不经意间就被它们的美牵住了。
其实这种花我见过它已经几十年了。小时候读书时在学校花圃看见过,闲逛时在农家院子旁边见到过。我以为它是极普通的花。但是今天再次看见它们,看见它们在阳光下盛开的那种温暖昂扬的样子,尤其知道它有一个诗意的名字——金盏花之后,我突然觉得,它很不普通了。
人们看见一种花,总喜欢将它与人的感情连在一起,与人的生活连在一起,与人想要表达的话语连在一起。据说受到此花祝福的人,会洋溢着一种母性化的能够包容一切的温柔光辉。深以为然。
你看它的花茎下面,最接近花朵的两片互生的叶子,多么像小心翼翼地捧着灯盏的双手哟,它捧着的灯盏一样的花朵是那么阳光、温暖、温柔,看上去像盛装了满满一盏太阳光,笑盈盈地想要赠送给你。你无法拒绝,你欣然接受。无论此刻你的内心多么的沮丧,你的心灵世界有多么地暗淡。仿佛此刻,你得到了一盏阿拉神灯,你的世界一下子就变得那么阳光,那么开朗,那么诗意盎然。拥有了此种心理的你,能不包容、善待你身边的一切吗?
它的花朵,初开是鲜嫩嫩的金黄,然后在阳光下逐渐变成了岁月般的橘黄、橙黄。它宽宽的圆圆的花蕊,仿佛燃烧的火焰。排列在花蕊边沿的花瓣,像极了灯光发散开去照亮远方的光芒。看上去像孩子们用纯洁的心灵画出的笑脸般的太阳,和太阳边上随手画出的金黄色花瓣。
我坐下来,坐在它们旁边,顿时感觉自己已被阳光普照,被温情笼罩。
我还看见了几颗含苞待放的花蕾,它们的样子像极了清晨的向日葵。外围,绿色的花托紧紧地包裹着就要挣脱出来的花瓣,已经能够窥见它们悄悄露出的金黄色头顶。更妙的是花蕾的正中间,一颗一颗花蕊圆圆的顶部向日葵花籽一样巧妙地排列在一起,像一颗颗闪闪发光的黄色珍珠。玲珑剔透。
据说金盏花有预测天气的功能:7点以前如果此花开放,当日必是晴天。原来如此!
水池旁花箱里这丛芍药又开花了。碧绿的叶片之上,有一枝已经挣开了绿色外衣的包裹,将粉红粉红的花瓣在春阳下微微张开,展现着它独有的柔美。花瓣一层一层,繁复而又错落有致,在流水带起的晨风中轻轻摇曳,偶或几滴小水珠蹦上花瓣,更增添了几分柔嫩与妩媚。
其余几支,有的还是花茎上顶着的青色小圆球。有的圆球长到了花团大小。有的已经小鸡破壳一样顶开了一丝裂缝。有的已然挤破了绿色的外壳,露出了夹袄下粉红衬衣一样的花色,看上去就如一个青涩的少女,露出浅浅的微笑,羞涩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看到它们欲开未开的样子,我突然生发这样的感慨:一朵花的开放,其实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单从它们一点一点挣开外面的花托,你就仿佛看见,他们是在一点一点地朝外用力,当它完完全全挣脱了花托的束缚,那种终于“自由”了的动人神态让人莞尔,然后他们再将自己的美在春阳下,在春风里自在伸展,美到极致。
大概世间之美,都是挣脱了俗世纠缠的自在绽放吧。
工作的间隙,我会不时来这个水池旁边的木凳上坐坐,有意无意间,就会看见它的生长。我每天从它的旁边经过。也见证了这丛芍药从生长到花开的过程。只是这见证,有些随意。
七八月间,它的花瓣已经枯萎殆尽,花匠不忍看见其衰败的容颜,干脆从泥土对齐的地方将其割去,用泥巴将它完全覆盖。秋天过去,冬天过去,接下来的几个月,你根本看不到它的影子。这半年多的时间,许多人从它旁边经过,许多事在它旁边从酝酿到完成。它周围泥土上的杂草,经历了从生长到枯萎的一个循环,你却仍是看不见它的影子。你以为它可能已经停止生长了,你几乎将它彻底遗忘了。
然而,当春风柔柔拂过面庞,你又看见它冒出了黄黄的嫩芽,在熏风里摇摇摆摆。它拱出泥土时那种弱不禁风,你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生怜惜。这半年多的时光,它在暗无天日的泥土里,又经历了怎样的煎熬与阵痛呢?
然后在你的忙碌间,在你来来往往的无数个清晨、正午与暮归时刻,你看见它长高了一截,又长高了一截。像时光记录器,它把你的遇见,一点一点地积攒,长高,变绿,向四周蓬勃开去。
突然有一天,你从它旁边经过,就看见了枝叶间一根长长的花枝,高高地举起了一个绿色的花蕾。隔几天,又举起一个。一个,又一个。像阳光下的宣誓:我的美,就要灿然绽放了。这些被高高举起的花蕾,从一个,到另一个,从青绿,到浅绿,到欣然破壳而出在阳光下绽放的过程,像极了一个踮着脚尖在绿叶之上翩翩起舞的芭蕾舞者,轻轻张开双臂,轻快舞动的过程。
于是,你笑了。像水池边你经常路过的这丛正在春阳下开放的芍药花一样舒心地笑了。
慵懒的夏日午后,雪白墙面撑起的阳台上,一位穿着细小图案碎花布的女孩,头上别了两三朵鲜艳淡红的花朵,斜靠着阳台上的栏杆,定定地看着远方。一阵不易察觉的微风吹来,或者不经意间身体的微微一动,头顶的花朵就轻轻漾动,脸颊边的几丝黑发就轻轻地飘了起来。
或者,她坐在窗前,双手交叉放在窗台上,将别了鲜红细小花朵的头,安心地枕了小手背,在夏日的暖风中,微闭了双眼,浅浅地进入了梦乡。
那种随意的、懒懒的倚靠方式,那种鲜艳、张扬的柔美,那种略带忧郁清纯的眼神,或者浅睡的微醉模样,成为了这面雪白墙面上的阳台、栏杆或者窗框里镶嵌的美丽动人的画面。
这是我看见午后阳光下那一墙红蔷薇时脑海里涌起的美丽遐思。
那一面走廊顶部的雪白墙面,不高不矮不长不短,刚好够一丛长满了圆圆的细密绿叶,开了好多不大不小鲜红花朵的蔷薇柔柔地遮了一大半。墙顶上的,还在向上生长,举着小小的叶片与花蕾。墙面上的,细细的藤壮茎上挂满了绿叶,柔柔地下垂,像一挂漂亮的门帘。鲜艳的花朵,就从叶片间横了出来。开繁了的,被自己的柔美压弯了腰,也斜斜地朝着墙面垂下去。
“蔷薇”。这个花名取得也太有诗意了。“蔷”与“墙”谐音,让人想起支撑、提供倚靠的墙面或者花架;“薇”字,却太容易让人想起美丽清纯的青春少女了。世间女孩,有多少名字里带有这个“薇”字?又有多少名字里带有“薇”字的女孩,被人有意无意间就叫成“小薇”了呢?
或许世间事物,一些是为了支撑,为倚靠提供支撑的吧?而另一些,却是为了柔美,为了给这些刚劲之物披上一层美丽,让其锋芒不要太过于刺眼,让其坚硬不要太过于伤害视觉与心灵的柔软吧。
在水池边的那一排花架下,欣赏着爬上花架的那一丛丛红蔷薇,嗅着夏日里难得的花朵的清芳,我更加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这排花架,是水池边两列木质座椅后高高立起的长条形方木搭成的。看见它们横竖组合的样子,你会很自然地想起很规则的立体几何。而那一丛丛在空中将自己的身姿扭了几扭后又爬上花架的蔷薇,给人的感觉却是那样随意、奔放,尤其它朝各个方向热烈开放的花朵,更是给这个横平竖直的花架平添了几多柔美。规则与随意,直线的刚与曲线的柔就那么完美地呈现在你眼前。
难怪古人写蔷薇,都喜欢赞美它的柔美。如杜牧的“朵朵精神叶叶柔”,秦观的“无力蔷薇卧晓枝”,李清照的“蔷薇风细”,杜牧的“夏莺千啭”。
四月,春天向深处走去。来到郊外,已经感觉不到一丝丝寒冷,地上仿佛还有一层热气上行,撩拨着你的脸庞,进入你的鼻孔,给人暖烘烘懒洋洋的感觉。看来,这春风,是彻底地软下来了。触目的都是绿,更多的是鲜绿。四月,人间常见的花都开过了。树叶,又向外扩了一圈,让树们一下子显得蓬松起来,鲜亮起来。
这仍是一个让人感觉新鲜的季节,风里弥漫着新长成的树叶的清香,不时传来鸟儿的欢叫,仿佛被鲜嫩的叶子过滤了,听起来那么清脆。
走不多远,一股浓香袭来,搔得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这分明是花香呀,这时节,是什么花还在开放,而且香气袭人?
抬起头,不远处公路外侧的一排槐树映入眼帘。差点忘了,四月,正是槐花绽放的季节呢。
来到槐树下,我嗅着浓浓的花香,欣赏着这一树树雪白的槐花,沉醉在了这暖春的香风里。
这一排槐树,栽植不久,但已经长到有农家房屋那么高了。细细的主干,向上托起一根根细长的树枝,树枝上,一根根叶柄伸出来,叶柄两侧就长满了细细的椭圆形的叶子。这些细叶,仿佛是被叶柄串起来粘在树枝上的。
更巧的是它的花。细条上,花朵已然超过了叶子,满满地“结”了一树。这一树的花,也是一挂一挂的。如果说叶子是排列在叶柄两侧的平面的绿,那花,则是拥挤在花柄周围的立体的白。这白,堪与头顶的白云比美。薄薄的花瓣被阳光穿透后,就泛出玲珑的光芒。叶子是通过叶柄支撑着横向空中的,而花,则一长挂一长挂地柔柔下垂。所以一整棵树,看上去叶是叶花是花。
花朵不大,形如茅草兰开的花朵。每一朵,都衬有一个淡红色的花托,映衬得白色的花瓣更加娇艳。
站在槐树下,我被这暖春的花朵震撼了。它们那么小,却一朵朵争先恐后地悬挂在花柄周围,争相把小脑袋往外挤,在春光里炫耀着自己的美。我知道,刚才嗅到的浓郁芳香,每朵花都有自己的功劳。
槐花很美,美得热闹,美得招摇。有的细枝,已经不堪“美的重负”,柳丝一样的柔柔下垂了。看到这情形,我想到了一个美美的句子:“槐枝,被自己的美压弯了腰。”难怪槐树那么具有韧性(劈开它的主干时不像其他树木一样裂纹规律,而是扭来扭去的,十分费劲),原来是被自己美丽的花朵训练出来的吧哈哈。
四月槐花香,美得不堪重负!
伫立在它们旁边,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词语:转身。是的,它们,都在季节的转弯处,来了一次华丽转身。
它们曾从脚下的泥土里羞涩地站起来,摇摇摆摆地钻出水面,借风儿的手擦了擦惺忪的睡眼,然后朝着阳光的方向,热烈地张开了笑脸。它们收集了阳光,也珍珠一样托住那些夜晚在它们手掌里熟睡的露珠。它们还呼唤水底的花茎伸长了手臂,将花蕾举过自己的头顶,灿然开放。它们用整整一个季节,将大美献给人间。那么大气、典雅、高贵、超凡脱俗。你想起它们的青春热烈、雍容华贵;想起它们“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的一贯气质;想起它们“出淤泥而不染”的超凡出尘;想起它们给游弋其间的游鱼的自由;想起它们见证的诗歌中采莲女的那些羞涩、朦胧的爱情......
是啊,面对荷塘,你会想起曾经的它们是那么的美丽美好。
可是秋天来临,伫立荷塘边,这些美丽已然不再。秋日荷塘,呈现给你的,是经历了风光之后的沧桑,是容颜衰老的无奈,是时光背后的残忍......
这个秋日的午后,当我伫立在荷塘边,我猛然发现:在季节的边沿,它们,都来了一个华丽的转身。
我看见,它们曾经饱满地举起如盖叶片的茎秆,不再水润葱绿,而是呈现出一种苍老的瘦削与金黄,它们的任务不再是支起头顶的绿荫,它们的无力感让头顶的叶子整个地旋转了一个方向:从面向高天白日到转向云水苍茫。宽阔的叶子失却了水润光泽,雨伞一样收拢来,有的旋转方向后悬挂在叶柄的中部,有的将瘦弱的身躯倒扣到水面。
然而,笔者以为,即便再无力撑起一片热烈,但它们转身的姿势也是那么的华丽。它们的叶柄在荷塘疏影横斜,留下了热烈壮美过后的沧桑之美,留下了绿意葱茏之后的瘦削之美,留下了水润光泽之后的嶙峋之美。它们的叶片,枯而不腐,不黑,保持着惯有的美的气质。像唐代诗人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中的那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一样,荷叶枯了,当秋雨敲击的时候,它还有另一番韵味——可以衬托多愁善感人儿心中涌起的凄美呢。
如果它们就那么白着,我不一定理会它们。如果它们就那么在阳光下耀眼地白着,我也不一定会理会它们。可问题是当我路过他们不久,身后就传来窸窸窣窣哗哗啦啦很有节奏的声音,声音一会儿轻,像浅吟低唱;一会儿又很响,像波浪撞击山岩般敲击着你的耳膜。一会儿低沉舒缓,像哄小孩儿入睡的摇篮曲;一会儿又高亢急促,有如奔腾的战马由远而近。
猛一回头,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大片蓬松耀眼的白色花朵,在早晨的阳光下泛着白花花的光芒。风,从它们中间吹过,它们就伸长了纤细的手臂,不停地舞动,形成一波万波的白色浪花。有那么一阵,我以为是天上的白云被吹落了下来,它们提被风牵着,在这个山冈随风嬉戏,欢快地奔跑。
于是我又走近,长久地伫立欣赏。这是秋天,这是秋天的一块比较徐缓的陡坡。这个陡坡没有树,也不长灌木,密密麻麻生长了一人多高的巴茅(俗称马耳杆)。一丛一丛地独立生长,然后他们细长直立的茎秆举起一挂一挂的茅花,在阳光下蓬松开来。每一丛巴茅生长了很多根,从脚下向四周斜斜地伸向空中。圆锥状地在空中分散开来。于是这一丛与那一丛,脚下独自生长,空中却茎秆交叉着茎秆,茅花交织着茅花,浩浩荡荡地就铺满了山冈上的这一面陡坡。
《诗经》中“手如柔夷”的“柔夷”讲的就是这种茅花。仔细分辨,那一根一根从绿色叶片中升起的茅花,还真如美女的手指呢。在茅花底部的那些窄窄的绿意盎然的叶片柔柔下垂,像美女伸长了手臂后自然褪下的长袖。细长的茎秆,就如舞蹈之中绿色的衣袖褪下后的细长手臂。顶端,花穗自然下垂,一丝一丝地分开,在风中摇曳,恰如美女的兰花指在风中晃动。这样想着,风一吹过,就像看见了无数美女伸长了手臂在阳光下表演千手观音呢。
如果将伸向空中的每一根茅花看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美女,那顶端的花穗则更像是额前垂下的刘海,在秋阳下随风飘飞呢。
唐代诗人唐求有“钟声已断泉声在,风动茅花月满坛”的句子,写的是月夜的茅花,那样应该更朦胧柔美吧?他将茅花与月色、钟声与泉声这四种意象融合在一起,境界全出,声色俱佳。钟声停了,但它的余音好像还在泉声中回荡。而茅花呢?茅花的白,与月华的皎洁,又怎么去分得开呀?
“茅花似雪复如茸,一望平原浅草中。尽日向人挥玉尘,知将何事语春风?”杨万里的诗句写的是那种春天开花的浅茅草。笔者真想改动其后两句——尽日向人挥玉尘,知将何事语秋风——来形容今天遇到的这种景象。杨万里将茅花想象成了拂尘,这也有根据的。在乡村山野,曾经就有人将这种巴茅花摘取一大截并拢了匝成笤帚,用来除尘。(注:本文曾以单篇的方式在我的百家号账号“半坡悦读”、头条号账号“半坡独写”首发,部分在《铜仁日报》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