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一个葬礼

 一

华老三心里清楚，父亲时日不多，终于还是放弃了治疗，这也是姊妹几个开会定的，他虽是长子私自也不敢做主。

华老三一个朋友母亲病危，每天要几十万的费用维持生命体征，朋友最后决定放弃了，结果朋友兄妹俩因此不再来往。

华老三看着父亲每天那痛苦不堪的模样，自己心里也在痛，八十多岁的年龄，没有了意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认不清自己的子女，糊里糊涂不知道自己在哪。华老三的放弃，也是医生给做工作让放弃的，再折腾的话病人就没有了尊严。他有时也在想，如果学西方的安乐死多好，父亲会在孩子面前微笑而去，而我们现在是没有这样选择的可能。

停止了治疗，华老三父亲只剩下一口出气。只能用稀饭，水，奶维系着生命。

人死的时候要带好多粮，虽说治疗停止了，吃东西没有停止。吃的也只是水。

华老二这几天经管她的父亲。父亲嘴里没味，今天特意给喂点酸奶，父亲喝了不少。

九点多的时候华老二摸了摸父亲的手是冰凉的，又摸了摸腿是冰凉的，而后父亲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他赶紧给娣妹们打电话，还是有人没有赶到，父亲就咽气了。

二

父亲离世了，接下来就是要商量父亲安葬的后事。姊妹们都要到齐，这个牵扯每个人的经济利益。华老三朋友过事时只待客不收礼，大部分人表示理解支持，但也有一部分怨言。同时亲戚们有不同的看法。这个世界你怎么做，做什么都会有人说三道四。华老三还是按部就班，按规矩办事，事办大办小还要一起商量。娣妹们都要出钱出力。一般嫁出去的女子管乐队费，唱戏费，还有纸货费，其他开销全部由儿子承担。

设好灵堂，庄村邻居开始三三二二地来吊丧，子女孝子开始守灵。

请阴阳先生择日，看墓穴地方风水朝向，是最关键的。

经过姊妹们商量，加上村子里长辈的提议，阴阳先生确定老人跟五下葬吉利，只放五天。

于是开始分工张罗。定做饭的，定唱戏的，定乐队的还要请一伙修女，请几个“神父”。

华老大出去多年了，主张大办，该请的都要请到，该行的礼节一个也不能少，老四老五老六发表意见少，只说怎么做都行。

老人仙逝的当天下午乐队就到了，开始吹拉弹唱，来人吊丧就放哀乐。人不断哀乐不断，把一个小山村笼罩在了哀乐声中。

陆陆续续帮忙的人都来了，在院子里盘锅支灶，给帮忙的人做饭，第一天下午就做了十几桌，干活人一半，看干活的人一半，闲坐闲聊人一半，也算是人气吧！华老三感到定的酒席数有点少了，按头天这阵势，六十多桌是下不来了。

三

平日里都是聚少离多，老人到地了，该回来的都回来了，尽管坐下没事闲聊，也要老老实实地坐着。一则是哀悼，二则是赶工为日后自己的老人去世了提前做功课。三则是见见熟悉的人的一次机会。

回来的人和平时一句都不说话的村庄老人拉家常，老人天南海北地问，年轻人天南海北地答。这一堆那一桌，小院子没有空闲的地，都是人。

华老三是主角，小到一枚大头针，大到一屋蒸馍馍的笼都要问他一声。他站在院子中间，等着四面八方来的询问。

华一华二，华四五六都在灵堂前守灵，女眷来了华一华二陪，陪同吊丧，男同胞来了华四五六陪磕头作揖，不停地要重复。

围绕着丧事，全村人都自觉不自觉地聚到了一起，简单分工后就各自去忙，每个人都不闲着，一切事都是井井有条。

执事单出来后，华老三相对就闲了一点，一切活动都由总管，副总管，跑腿地去办了，但是守灵吊丧谁也取代不了。

外面路上的花圈摆满了，摆成了长龙。华老三是天主教，花圈中心应有十字贴，由于亲朋教内教外都有，也就顾不上那么认真地讲究了。

天主教不点香不烧纸，但是每天早晚要在灵堂前念“圣经”。

生前没有那么轰轰烈烈，死后就是这样隆重的排场，华老三尽最大的能力给父亲办这场丧事。

八十几了也算是“喜丧”，最卖力的还是乐队，音乐不断歌声不断。最悲催的是孝子，从此少了一个亲人。默不作声地偷偷哭泣的，还有孙子辈。

四

丧事上迎老外家是重点，父亲的老外家，母亲的老外家，娣妹们的老外家，要走出很远相迎，迎父母的老外家还要挑着十字架下跪迎接。一趟一趟，乐队要跟随吹迎，老外家要给外甥搭被面子。传统的礼数应接不暇，不管孝子外甥多大岁数，下跪迎接规程是必需的。

华老三挑着十字架，跪在地下等待老外家的发落，然后跟随老外家身后，踏着哀乐沉重的步伐默默无语地前行，两行孝子跟随走，满满的意识形态，满满的全都是“哀”，满满的人间百态。每个人的表情中都包含着思考，包含着回忆，包含着不舍。每迎进来一波人就要吊一波丧，念一遍经，整个一下午就是迎“亲”迎“亲”。

夏天了穿的单薄，下跪都是跪在水泥路上。华老三的可膝盖一阵一阵的疼，他抬头看着周围的人都是这样跪着，自己是长子是主角也就忘了疼痛。

华老三清楚，父亲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都在看着他的一言一行，他必须表现得让他们满意。他自己也有小心思，必定也快六十岁了，自己给儿子孙子们做个表率，也是为了今后的自己着想。

五

迎完亲，喝完汤，议事开始了。老外家要表态发言，结束了给老外家要重新准备“议事饭”。

老外家会把这几年的恩恩怨怨全部说出来，把孝子对老人的孝敬与否做个总结肯定，提点要求建议。

有名望的父亲的朋友和街坊邻居，是打圆场的，替着华老三说好话。议事也没有出现什么问题，最后就是要杀猪宰羊，现场要喝羊肉汤。

一切谈妥安置好，父亲的遗体才能从冰棺里移到棺材里，也才能盖棺定论。

岁月何曾饶过人。最后一夜几乎要熬一个通宵。议事结束，帮忙的工作人员陆陆续续都离开了。只剩下他们华家娣妹们，说说话守守灵，五点还要去教堂念经，做弥撒（弥撒天主教的一种宗教仪式，用面饼和葡萄酒分别来表示耶稣的身体和血，以祭祀天主），回来了还要念经超度亡灵。

华老三父亲的遗体早上5:00正式入殓。孝子贤孙放声大哭，一个人一生就这样盖棺定论了。

教堂里去念经超度的超度，剩下的人安顿好棺材，准备念经结束起葬送老人上路。

花圈太多一部分让人挑着，一部分装三轮车上拉到墓地，花圈上的挽联还要撕掉，不能把别人的名字一起葬了。

六

华老三领头，二行孝子随后，一条长龙缓缓地在乡间行走，村庄太小，稍微有一点动静，全村都知道，整个清晨，整个村庄都沉浸在悲痛之中，走过之地皆是青烟缭绕。

华老三领头的白色孝服两行，花圈两行，拉棺材的两行，足足有一二百米。

到墓地途经一个单行道，只有一个人能转身通过的“单行道”，棺材下了三轮车就需要用单杠抬过“单行道”，“单行道”一面靠墙，一面悬空。考验人类智慧的路，人们一拥而上，还是驾云般的把棺材推抬了过去。

华老三在众人的帮助下把父亲的棺材顺利地推进了墓穴。安放好后，神父开始念经祷告洒圣水，乐队开始鸣号奏乐。

随后叫来的匠人进行砌墙封口，封完口众人开始推土埋墓，孝子们开始嚎啕大哭，华老三也跪地哭泣，能听到齐刷刷下跪的声音。

埋墓的人一锨一锨的土撒在墓穴里，不一会就全起了墓堆，拿来的花圈被摆放在了墓堆上，华老三父亲的一个朋亲点了四支烟倒插在墓堆上，一会时间烟就被吸完了，朋亲又领着孝子磕头作揖。

周边人有看的，有站的，也有一起流泪的，再看看有人拿的铁锨，真像电影中的道具，不是真正干活的家具。墓地周围人的表情尽显百态人生。

父亲的墓和母亲的墓在一起，墓上的十几棵柏树都长得十几米高了，郁郁葱葱，是父亲亲手栽种的。华老三跪地上时捡了一颗柏籽，他特意端详，原来柏籽长相像一个六角龙兽，难怪墓地上都种柏树。

华老三看着这一切，心里在想，这种送埋的场面还能维持多久。政府要取缔土葬，这会不会是最后的一个葬礼。

七

安葬完毕就开始宴请宾客。这时仿佛人们都忘了逝者，和平时一样大吃大喝起来。孝子们也开始放松了自己，开始照顾来人，也走进了吃喝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