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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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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柳 家 和 隔 壁 人 家 的 故 事

 

——故  事——

                                                       作者:蒋莹洁

大风庄里的柳家爷和儿子、孙子围坐在客堂里喝茶。喝着、喝着,柳家爷叹了口气说,人过七十是活一天少一天,他明天就办十寿宴了,看着子子孙孙一个个兴兴旺旺的,有一个秘密今天若是不讲出来,日后怕是睡觉都不安稳了。

柳家爷,不得不讲的秘密——

七十年代初期,那年头,肚子饿,日子穷,老柳家家底子薄,张口要吃的嘴多,日子过得更是穷巴巴。冬上,儿媳妇生下孙子奶子瘪瘪的没奶水,大的饿得心里又慌又烦,小毛孩儿饿得嗷嗷直哭。柳家爷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挖空心思想了几天几夜,偷偷摆弄了张夹网,准备半夜里到屋后的大风河里网上两条小猫鱼,给儿媳妇炖点鱼汤喝,催催奶,可以早点喂孙子。

夜里,他轻轻拉开后门闩一脚刚要跨出去,隔壁人家后门“吱”地一声响了:隔壁有人出来了。

柳家爷吓得赶紧缩回身,掩在门背后迸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一声。那是集体经济的时代,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属于集体的,柳家爷知道私自网鱼是错误,揪住了要挨批斗。

“卟嗵”、“卟嗵”。几声物体掷落水面的声音之后,隔壁人家的后门“吱”地一声又关上了。

柳家爷想:隔壁人家把啥东西掷到河里了?为啥青天白日不扔,夜深人静时才扔,又干吗要扔到了河里呢,不会有啥见不得人的勾当吧?!如果换了别人家,柳家爷就不会想这么多,可隔壁人家是大队书记,柳家爷就不能不多长个心眼,提高警惕性了。

等一切恢复了平静,柳家爷悄悄走下河埠,对准刚才掷落声发出处,支起网夹了下去。一网、二网、三网------有戏了。柳家爷收紧网,进屋,点亮煤油灯一看,柳家爷吓愣住了。网兜里居然是三、四个青鱼头,蛮大、蛮新鲜的。柳家爷难得看见这么大的鱼头。

柳家爷半天回过神来,寻思懂了:别人往隔壁人家送大青鱼,隔壁人家来不及吃,也不喜欢吃鱼头,留下鱼段将鱼头“卟嗵”、“卟嗵”扔进了河里。

第二天,柳家爷让老伴儿煮了一大锅鱼头汤,端进儿媳妇的房间里。柳家爷脸色凝重地叮嘱一家大小说,事关重大,谁也不许问,谁也不许对外面泄露一个字。柳家爷清楚此事张扬出去,对隔壁人家、对自家都不好。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人穷志短,对他柳家爷来讲丢脸!

从此,柳家不断有些鱼头、膘肉、鸡头、鸭肠等荤腥儿了。但烧好煮熟了,柳家爷不准端上饭桌,让放在儿媳妇房间里吃。

柳家爷讲到这里,柳家儿子说:“其实我早就晓得了。一开始,我怕这来历不明的鸡零狗杂是爹您坏了名节弄来的,心里噎得难过。我暗中盯了您几回,知道了真相,心里酸酸的。只是您不让问、不让说,我也只能装着不知道。

柳家儿子接着问:“不过,爹,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为啥送礼的有几次把礼送到我们家来了?”

柳家爷说:“我至今也糊涂着呢,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柳家孙子,笃悠悠开始解起了谜——

柳家孙子十岁左右,老看见隔壁人家人来人往,白天有黑夜也有,每逢节假日更是热闹。来来去去的人左手拎“意思、意思”(礼物)、右手拎“意思、意思”。

十岁的小家伙见着那么多“意思意思”,又是眼馋,又是嘴馋。一馋,眼睛珠子就转开了,想:为啥这么多人拎着“意思意思”净进隔壁人家的大门?庄子里的屋一排,门头户墙都差不多,只不过别人家屋里空荡荡的,隔壁人家屋里头吃食多货道足。大门一关外面也看不出来,为啥来“意思、意思”的人错不了门坎儿?要说来过一趟是错不了门坎儿,但总有头一回来的人吧,头一回来的总有趟错门坎儿的吧?

小家伙托着腮巴坐在屋场对面朝着隔壁人家的门面和自已家里的门面横看、竖看,左看、右看,好半天,他终于看出了点门道道:隔壁人家的屋檐下硬是比自已家屋檐下多了个小竹篓篓。

小家伙象发现了新大陆,高兴得满场子翻起了跟头。跟头翻完了,小家伙灵机一动,见四周没人,举根细竹竿将隔壁人家屋檐下的小竹篓篓轻轻挑起,小心翼翼地挂到自已家屋檐下。

别说,还真有几次,有人把鲫鱼、蹄胖等送到了自已家屋里。哈哈,那敢情是头一回来“意思、意思”的人错了门坎儿!小家伙那个乐劲,别提了,乐归乐,却只能偷偷乐,不敢说出来,怕挨爷爷、爹爹的揍。

后来,小家伙趁大人们下田干活又偷着把小竹篓篓挂过来、挂过去捣腾了几回。

后来,隔壁人家的书记得癌症死了,隔壁人家的儿子被提拔到乡政府当乡长,住进镇上的小楼里去了。隔壁人家从此人去楼空。

柳家爷磕了磕烟袋子苦笑了一声,说:“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老柳家祖祖辈辈本本份份的,出了你这个宝贝蛋!”

孙子说:“这都是小时候吃鱼头吃出的聪明才智。”

柳家儿子说:“你还好意思说。我和你爷爷那时候又惊又怕,想去还给隔壁人家,你给我们出主意说送过去反而让隔壁人家下不了台,庄东头的五保户王大爷一年里难得闻见荤腥味,教我们偷偷给他拎过去。

柳家爷说:“幸亏你当初让我们去拎给王大爷,要不我今天用拐杖打你。”

柳家儿子这时候说道:“既然你们都把秘密讲了出来,我也有一件事要讲。”

柳家儿子,终于讲出的事———

八十年代末,柳家的毛脚长孙女婿从部队学会了驾驶、修理汽车本领复员回家。那时候会驾驶汽车的人还不多,有汽车的单位也不多,毛脚女婿没车开,柳家儿子觉得很可惜。毛脚女婿转正成正式女婿,柳家儿子更是感到惋惜。

中秋节,女婿给丈人送来了中秋礼。柳家儿子思前想后,将两条中华牌香烟用报纸密密包着,到镇上乡政府去找隔壁乡长。没找到。一直到第五趟,柳家儿子才找到隔壁乡长。隔壁乡长还算客气,叫搞卫生的给泡了杯茶。

柳家儿子端茶杯望着隔壁乡长,努力了半天说自已家女婿会开车、修车,但寻不到单位,想托乡长招呼招呼,看看乡政府要不要用,或者有哪个单位要用。

隔壁乡长挺忙碌,一会儿接听电话,一会儿批阅文件,好不容易抽了个空隙听柳家儿子讲完后说,按理讲,他们邻里乡亲的,这点忙总是要帮的,但他是一乡之长,有许多事自已不便出面也不便帮忙,怕在群众中造成坏影响,不过,毕竟是老邻居,有机会,他还是会留心、会帮忙的。

柳家儿子千恩万谢,悄悄放下香烟离开了隔壁乡长的办公室。

两天后,隔壁乡长捎话让柳家儿子到了他办公室去一趟。柳家儿子以为女婿的工作有着落了,心里十分开心,蹬、蹬、蹬马上跑到隔壁乡长办公室。不料,隔壁乡长递给他个塑料袋说,他是乡长,群众的公仆,不能收受礼物。

柳家儿子不肯接,说,大家老邻老的,一点点“小意思”,谈不上礼不礼的。

隔壁乡长说,心意他领了,香烟他是无论如何不能收的。

两人推来推去,没法,柳家儿子只好将香烟拎回了。这么高档的烟,柳家儿子舍不得抽,中途来到妻兄所在的副食品商店,想托妻兄帮忙代卖掉,换几个钱给上学的儿子开销。

妻兄接过仔细一看,问,你从哪里弄来的,这烟是假的。

柳家儿子一楞,十分尴尬,赶紧从妻兄手里接回烟,涨红着脸轻轻关照妻兄说,这事你对谁都别提,只当没发生过。

柳家儿子有次侧面问女儿,中秋节送来的烟上哪里去买的。女儿说是他和女婿一块在市里烟草专卖店买的,女婿说丈人苦吃苦做,舍不得吃舍不得用,他要让他尝尝好的。

柳家儿子听了,心里一酸,差点流出眼泪。

后来,柳家儿子拆了中华烟,没事儿就开抽了。

半年后,隔壁乡长调动进了县委机关,听说是当了什么局长。那时政策日益放宽,女婿便在镇上开了个小小的汽车修理铺,以后,修理铺发展成了修理厂,生意越来越红火。

柳家爷恍然大悟说:“我想你怎么舍得抽红中华。为这,我没少骂你。看来,我是冤枉你了。”  

柳家儿子说:“我也是实在气恼才抽的。您一向最恨送礼走后门的,我又不敢将这事跟您讲。不过现在看来倒还要谢谢隔壁乡长,幸好他当时没帮忙,女婿他自已闯出了一片天地。”

第二天,柳家爷十岁寿酒正热热闹闹进行,庄子里沸沸腾腾传开了:隔壁局长因经济问题被收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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