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前,田家阿公的弟弟田老二说是去省城念书,一去就再无半点音讯。阿公托人四处打听,后来又多次亲自去省城寻找,但老二就象只断了线的风筝,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半个月前,老二突然来信说他当年去省城书没念成,后来经商辗转去了国外,并说近日将回老家。
今天正是老二来信说定的回家日。
大清早,阿公就在村口的槐树下望着、盼着。
中午时分,一辆出租车进村了。田老二从车里出来了。
阿公心疼地拥着弟弟,左看右看,弟弟的模样依稀还是几十年前的模样,只是也老了。阿公忍不住抽泣了起来。好半天,阿公说:“弟弟呀,我先带你上爹娘的坟头去上炷香吧,爹娘活着时可惦记你呢。”
老二摇摇头说:“不急、不急。”
阿公想弟弟也许是旅途劳累了,上坟祭拜先撂一撂,快招呼他吃饭、休息后再说。
田家楼下两通间的大厅里摆了三大圆桌酒席。席间,老二说,他在国外也是儿孙都有了,如果不是为着一个心愿末了,此生原也不想回老家了。
阿公高兴地连说:“要的、要的,叶落归根嘛。”一边大筷大筷尽给老二挟好吃的。
饭后,老二对阿公说:“哥,我有事找你谈。”
阿公说:“好的,好的。”
兄弟俩个就进了大厅后的小客厅。老二说:“我们家老屋还在吗?”
阿公见这么多年弟弟还惦念着老屋就说明他还惦念着这个家,不由热泪盈眶,说:“老屋是早拆了。现在这新屋就是在老屋宅基上造的。”
老二“噢”了一声,问:“拆到‘黄鱼’了吗?”
阿公嘿嘿笑了,说:“有屁个‘黄鱼’,倒尽是些壁虎爬虫。”
阿公突然想起老二当初离家时曾偷偷拿走了爹娘藏在墻壁里的十条‘黄鱼’(金条)。那十根金条是娘出嫁时,外婆私下给娘的陪嫁。外婆唱过戏,后来被城里一富商——他们的外公纳为小妾,生养了他们的娘,十根金条是她的全部青春全部积蓄。娘为此气出了一场病。阿公见老二今日提起此事,不由感叹万千。
老二摸出本发黄的小本本,翻了翻,又问:“家里那些红木长几、八仙桌,雕花大橱、榉木床都上哪去了?对了,还有娘的那只嵌了十六粒钻的白金戒指呢?”
阿公说:“那些桌呀、橱呀什么的,土改时分的分了,破四旧劈的劈了。要说娘的那只戒指呢,假的。六几年自然灾害饿肚子,娘想托人把它买了换粮食,识货的验了说是假的。那是正房大外婆给娘的陪嫁。娘恨透了也气透了。”
阿公忽然觉得弟弟今天怪怪的,一会儿老屋一会儿老家当,居然还有个小本本。阿公思忖:唉,他离乡几十年,思爹思娘,思乡思土,思念家中一草一木思念得苦,真是难为了他。
阿公正感慨着。老二盯着阿公,顿了顿,说:“亲兄弟明算账。哥,我想分家。”
“分家?”阿公大吃一惊,抓住老二的手颤声地问:“弟,你说啥了?”
老二说:“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把家分一分,否则,我也不打算再回来了。”
阿公急切地问:“弟,你在那边日子过得很潦倒?”
老二说:“不,还富足,经营着一个公司还有家商场。”
阿公噎住了,寻思:这老二自小乖张,该不会是离家多年忧郁得脑子出了毛病,要不咋想出了要分家?分家——这个家有什么可以分的?
老二慢条细理地说:“我们虽是兄弟,但该我得的那一份就该我得。”
“那你把所有的老家当估个价吧,我折现金给你。”阿公难过地哭了。
“且慢!”隔壁叔公在厅门口抡起柺杖开口道:“也好,既是亲兄弟明算账,就把早期那十根金条,还有你们爹娘的养育之恩连同你们的侍奉之劳统统算上,我当叔叔的今天来给你们分家当!”
“叔------”老二嗫嚅了。
“我没你这个侄!”叔公用柺杖使劲敲着地说。
老二是在下午三点多离开大风庄的,他执意要住省城的饭店。临走,他很失望:家当终究没分成。
阿公很寒心也很伤心:弟弟怎么就不肯给爹娘去上炷香呢?!
叔公劝道:“不去也罢,免了老哥嫂在地下见了伤心。”
还是在村口的槐树下,阿公直楞楞地目送着弟弟渐渐远去,不由淆然泪下。
第二天,阿公就卧病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