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功

培训到后阶段，照例要交流座谈。承办方花了心思，取名明侃大交流，弄得像星光大道一样，豪华，庄重，大气，上档次。

谁会上场？谁该上场？一般是内定了的，轮不到我。我是谁？一个教师罢了，整天和分子原子核子质子中子打交道的教师。只是会一点吹功，才有幸梦幻般地跻身在这些头头脑脑中间，惶恐都来不及，哪有心思和他们抢话筒，耍嘴皮子。

这培训，有“小黄埔”之称。前两批参训者，大多提了；没有提的，也交流到了重要岗位。我们这批，据主持老师说，老板亲自审定参训人员，亲自审定承办学校，亲自审定课程表，亲自审定授课教师。今天又在万忙中挤出时间，不远万里亲自来看望我们，和我们一起交流。震动是不小的。同学们都准备着，猴急猴急地伸着脖子，只待发令枪一响，就冲，就抢，就拼。

我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门心思看他们表演。

吹功也是功，丝毫不比钻功逊色，只是名不见经传罢了。当初，师父叫我俩一人选一门独门绝技练，我真后悔选了吹功。师兄练钻功，学成出师后，几钻几不钻，现在已经是地厅级了。可我还一直困在教室里，继续着高手在民间的传说。

不过，我还是很感谢推荐我来培训的师兄，飞机高铁都免费坐了，白吃白住几十天不说，还有表演可看。这比我小时候看的猴戏，有趣多了。

第一个抢到话筒的，是一个美女。她的美丽使我惊讶，惊讶她为什么不去演戏，当明星，而要和大家抢饭吃。可是我错了，今天她就是明星。她微笑着做了一个漂亮的手势，就引得人们喝彩，掌声如雷响起。

她没按套路出牌，谈工作谈思路或是感受，而是即兴唱了一首歌，白天鹅之歌。大意是感谢组织，感谢老板，感谢老师，感谢这次培训班，她这只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旋律是借鉴的，歌词是现编的，歌声甜美，令人如痴如醉……

掌声响起，人们的手都拍红了也不觉得疼。

老板果然是老板，如此爆炸场面，竟然也能不露声色，下巴也不动一下。

第二个上场的，是一个胖哥。宽皮大脸，眼睛是眼睛，鼻子也是鼻子。美中不足的是，鞠躬的时候，露出了秃顶，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他说他分管农业，抓芝麻变西瓜工作，感受颇深。他讲得既全面、细致，又有深度、高度，对芝麻变西瓜所需的土壤、气候、温度、湿度、农药、肥料等要素指标如数家珍，还对下一步全市推广芝麻变西瓜提了18条可行性建议。

据他所说，因为推广芝麻变西瓜，他那个县新增现代农业观光示范园15个，百万元村83个，千万元村58个，农民人平年增收4500元。

说着，他从公文包里抓出一把芝麻，撒在桌子上，又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小瓶子。众目睽睽下，他将瓶口对着芝麻抖了几抖，几滴亮晶晶的东西落下去了，滴在芝麻上，芝麻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变成了大西瓜。

掌声又如雷响起。胖哥红光满面地走回了座位，西瓜留在了主席台，十几个圆滚滚的大西瓜。

老板说话了。他说，芝麻变西瓜，好。发展现代农业，好，好，好。明侃大交流，这个名字取得太好了。明侃现在站在新的起点上，既要发展第一产业，也要做实二、三产业，更要实现一、二、三产业融合互动，飞跃发展。我们今天泡在这里，就是要集思广益，共商发展大计。你们都是明侃的骨干、精英，中坚力量，我看好你们。不要谦虚，人人上场，畅所欲言，不拘形式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把自己的绝活亮出来。

我真是太高兴了。人人上场，我终于能在领导面前露脸了，展示一下我那名不见经传的吹功。

可是没有人搭理我。人人都争着上场，人人都想在老板面前留一个好印象，日后好提拔。

有人展示老母鸡变鸭，只见他眼皮一眨，一只灰不拉几的老母鸡，硬是变成了绿头鸭，在台上扑腾着。我以为他来自农林畜牧渔业系统，翻了培训手册，才知他是市中区的一把手。

有人畅谈指鹿为马，他说他把鹿和马都分成了18个大类124个小类，进行功能性研究，而且制成了功能模型。他轻描淡写地说，只要需要，他可以将某一功能模型的鹿，变成相同功能模型的马；也可以将某一功能模型的马，变成相同功能模型的鹿。这可以彻底解决伯乐常有、千里马不常有的难题。还可以发展壮大汗血宝马特色产业，为复苏全球经济做贡献。遗憾的是，现场没有鹿，也没有马，不能让领导现场检验。

又有人唱歌了。唱的是：“对面的领导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这里的表演很精彩，请不要假装不理不睬……”

这人我认识，是搞体育的缪局长，据说想到我们系统来。她四十多岁，不漂亮，声音也有点嘶哑，但创意独特，把领导和同学们都煽起来了，有的挥手打拍，有的激情澎湃跟着吼，除了我，谁都没有闲着。

轮到我了，我站起来招了下手，可是没有掌声，好像有人还在窃窃私语。

我就会一点吹功，名不见经传的吹功。

我走到台上，运足气，一口吹去，十几个大西瓜滴溜溜地滚下台去了，个挨个成一行，一字排开。

再一口吹去，绿头鸭飞走了，留下几片臭烘烘的鸭毛。

台下终于响起了掌声。

受到鼓舞，我还要发挥绝技。主持老师问我，需要什么道具。我说，整一杯冷水来。冷水来了，大半玻璃杯。我使出浑身解数，长长运气，缓缓吹去，水发热了，冒气了，起伏了，发出嘶嘶的响声……最后沸腾翻滚，溢出杯子，流在桌上，又滴到地上。

绝世吹功！

足足有100度！台下一片喝彩。

把冷水吹成滚开水，非常人所为！人们张口结舌。

看着几十张大嘴巴，我彻底打消了再把滚开水吹成冰块的念头。

出类拔萃，不可多得，栋梁之才！人们又在窃窃私语。

散会之后，人们纷纷和我握手，套近乎，留号码，加微信。我一个化学教师，从没受到这种狂热的礼遇，很难为情不好意思。想掐一把大腿看是不是在做梦，可白天鹅一直握住我的手不放，说，跟我干吧，我们是国家级开发区，搞新型化工，需要你这种旷世奇才。老板那儿，我去说！

我没说什么，只是嘿嘿笑笑，说，我没什么能耐，就这点吹功罢了，名不见经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