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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雨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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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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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信片(10)连载

雒局在电话里申明,征地补偿是一件政策性很强的事。我必须贯彻落实领导要求,特意了解了一下政策法规组的情况。

政策法规小组进村入户,针对吴家的承包土地寻找处理处置的政策依据,并咨询了法律权威专家,得出的结论是:均分。

“均分?如何均分?”我心里有点怀疑,认真地读起了材料。根据调查小组提供的材料,吴家承包的土地一共有四份,吴楚芬的奶奶一份、吴正华一份、吴婶一份、吴大桂一份。吴楚芬本来是没有承包土地的,但她的奶奶去世,吴正华当时完清了手续,那一份土地转包给了她。吴洞生本来也没有承包土地,吴婶去世,根据土地承包三十年不变的政策以及《继承法》,他继承了这一份土地。因此,吴家的土地补偿款,应该由吴正华、吴大桂、吴楚芬、吴洞生四人均分。吴正华死了,由他的子女吴大桂、吴楚芬、吴洞生继承。吴大桂死了,由她的子女、或者兄弟姊妹继承。吴大桂没有子女,就应该由她的兄弟姊妹吴楚芬、吴洞生继承。

材料上写着调查组的结论:吴家承包土地的补偿款,按照政策法规,由吴楚芬、吴洞生均分。

对吴楚芬、吴洞生判刑坐牢不能再经营土地,吴家的承包土地收归集体所有,补偿款由集体支配的说法,法律权威专家给了三个字:乱弹琴!

当我走进病房打算把这些情况告诉吴楚芬时,她盯着电视看。电视上播放的新闻是:河北保定,依据《刑法》第二十条第三款和《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七十七条第一款之规定,涞源县人民检察院决定对王新元、赵印芝不起诉。时隔八个月后王新元、赵印芝和女儿、儿子再次团聚。

原来是涞源反杀案,检察机关依法认定王新元、赵印芝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决定对二人不起诉。两人在提心吊胆一段时间后,有了好结局,实现了大团圆。

“老同学,我正要找你你就来了。我有问题要问你。”见到我,吴楚芬眼睛亮亮地说,“如果一个男人强暴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弟弟一刀把他杀了,这属不属于正当防卫?你说,你快说!”

“这得看当时的具体情形!比如这个女人是不是打心里不愿意,竭力反抗;比如这个弟弟一共砍了几刀,是不是蓄谋已久。”我字斟句酌地说道,“你怎么会问这种事情?难道……”

“是。这个女人就是我,这个弟弟就是吴洞生。”吴楚芬转过脸去,继续说道,“本来我是说不出口的。黄家军决定不要我了,还当着弟弟的面强我。可怜我的弟弟,见我被欺负,见屋角有一把菜泼刀,就拿起来,对着黄家军的脑袋砍了一刀……”

我沉默。沉默了好半天,我说:“这些情况,你给办案的警察说过吗?”

“怎么会说,怎么敢说!当时我年龄小,二十来岁,面子思想严重。如果我说黄家军强我,被弟弟砍死在肚皮上,我的面子往哪儿放?”吴楚芬说,“他们从粪坑里找到尸体,弟弟承认故意杀人,事情就是这样。”

“你的弟弟都做了什么?”

吴楚芬说道:“他砍了一刀。”隔了一会儿,她说:“除了那一刀,他什么都没有做。这属不属于正当防卫?”

“当时你做了什么?”我不依不饶地问。“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不说。但是你说了,我也许可以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黄家军的两万元钱呢?你们拿了没有?”

“没有。当时警察问钱的事,我没有印象,更没有拿,回答不上来!”

“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我不是好面子嘛,死要面子活受罪,不愿意说出真相。现在我想起来了,如果是正当防卫,或者防卫过当,弟弟的罪名是否会轻一点,能不能早一点出来。”

“我不能立马告诉你是不是正当防卫,但请你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我对吴楚芬说道,神情有点激动。虽然我一直提醒自己遇事不要慌,要深呼吸、深呼吸,但说出来的话还是有点语无伦次:“接下来会有人来问你,你一定要实事求是以对自己负责、对弟弟负责的态度,把当年的情形讲清楚!算了,还是我陪你到公安局,实事求是,说说这些情况吧!”

经过警察的反复盘问,吴楚芬极不情愿地说出了当年的所有细节。吴洞生的那一刀,没砍着脑袋,砍在颈子上了。也没砍断,还有一点皮连着,焉了的皮球一样吊着。血,溅在了吴楚芬的嘴上、脸上、白花花的胸脯上,还有地上。刚才还嗨哟嗨哟干得扎劲的黄家军不动了,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压在吴楚芬的身上。

“哇!”吴洞生哭着楞在了原地一动不动,沾了血的菜泼刀落到地上,一声闷响。

吴楚芬很害怕,也很惊讶,想着法子要抽身。黄家军焉了,吴楚芬轻轻松松抽出身子,厌恶地推了一把,黄家军火柴疙篼似的滚下床去,趴在地上烂泥一样。

吴楚芬颤抖着,摸着衣服打算穿上。可她颤抖得厉害,笼进了左衣袖,右衣袖怎么也笼不进去。还不容易把衣服穿上了,裤子又穿不进去。她定定神,背靠着床边,像偏瘫病人一样,一只裤脚一只裤脚地收拾,花了十几分钟才把破了裤裆的裤子的两只裤腿都弄进去了。

吴洞生踢了黄家军一脚、一脚,又一脚,嘴里喊着:“我踢死你,你早就该死!”吴楚芬制止了他。姐弟俩商量后,合力拼着劲把死尸拖出房间,拖过小二间,拖过堂屋,拖过厢房,拖过厨房,扔进粪坑里。却没有料到,屋后有一双贪婪而狡诈的眼睛瞪着他们,准备着随时袭击他们、捕食他们。

“也是他命中该绝,竟然不顾及来帮我收庄稼的弟弟强我,我大声哭嚎也没有用……”

警察面无表情,把一摞记录材料送过来,签字确认。吴楚芬反反复复看了四遍,拿起笔打算签字了,又放心不下。再通读一遍,觉得没有差错后,才签下自己的名字,还逐页盖了红手印。那手印,就是哭红了的眼睛,浮在纸上满是绝望又心存希望地瞪着我。

在周例会上轮到我发言时,我花了整整一小时汇报了情况,并提出成立专案组,重新调查黄家军被害案,这又花了十几分钟。一直阴着脸听我说的雒局吼道:“甄应仕,你还有完没完!你要记住,你的任务是吴楚芬信访案,是想办法让她息访、停访。你脑壳有乒乓吗,提什么黄家军被害案!”

我说黄家军被害案与吴楚芬信访案犬牙交错、紧密相连。没有吴楚芬被逼婚,就不会出现黄家军被害;没有黄家军被害,就不会出现吴楚芬姐弟判刑坐牢;没有吴楚芬姐弟判刑坐牢,就不会出现吴正华死亡安埋的事,就不会出现吴家土地补偿款的争议问题,更不会出现吴楚芬上访坠楼。

“刑事案件,必须以事实说话,讲究证据、环环相扣,不是哪个想查就能查的。”一向以沉稳著称的雒局急红了脸,大声说道,“实话告诉你,这个案子是我亲自办的!你怀疑我,你敢怀疑我,怀疑我办的案子?”

“我不敢怀疑任何人。”我说,“我要说的是,当年的黄家军被害案,确实有疑点。黄家军用来买新姑娘的两万元钱,究竟哪儿去了?吴楚芬不承认拿,吴洞生不承认拿,现场也没有找到,这两万元钱成了悬案!”我继续说道,“我之所以建议要调查黄家军的案子,是因为吴楚芬说,黄家军是在违反她意志做爱时被吴洞生一刀砍中脑袋死亡的,这个细节以前她没有说,这个细节非常重要,这牵扯到案子的定性问题。还有可能是正当防卫,或者防卫过当,可以减轻或者从轻处罚!”

“大家小声点,隔壁在开会,影响不好。”芈市不动声色地说,“今天这个会,既是汇报会,也是研讨会。新时代嘛,大家要担当作为、与时俱进。”芈市话锋一转,说道,“我觉得甄主任今天表现就比较积极,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可行的措施提出来了,这个非常好!非常好!不过,甄主任,你能不能再给我们谈一谈,为什么需要重新调查黄家军被害案?”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我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一句话。我想起了当年吴楚芬赠给我的明信片。

雒局吼道:“你说谁卑鄙?你是不是说我卑鄙,你给我讲清楚点!”

“我没有说谁卑鄙,我是在汇报情况。”我不理会雒局的横眉怒目,说起了这句话的来由,“这是我倒背如流、特别喜欢的一首诗,出自著名诗人北岛的手笔,当年吴楚芬被逼婚失去自由、失去读中师的梦想后,赠给我的明信片上写的就是这首诗里面的句子。原诗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冰川纪过去了,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好望角发现了,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

“今天是工作汇报会,不是诗歌研讨会。甄主任,你不要说了,在这儿酸溜溜地装什么文人骚客!”芈市打断了我:“告诉你们,我读书时也喜欢这首诗,也能倒背如流,我还曾经把‘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两句工工整整地写在日记本的扉页上,作为座右铭。好了,不说这些了。我的意思是,黄家军被害案有疑点,我们就要查清疑点;有悬案,我们就要侦破悬案。”芈市一锤定音:“立即组成特别调查小组开展工作,无论牵扯到谁,一查到底,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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