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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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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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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乡戏


/李晋勇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方人爱看一方戏。在我的家乡山西忻州,忻州北路梆子、神池道情、河曲二人台等土生土长的本地戏就特别受老百姓欢迎,而且这几年这样的戏班子也搞的如火如荼。我们姑且把这种本地戏称做“乡戏”吧。

三十多年前,我寄住过专门排练乡戏的亲戚家一年。在这里我接触过一些比我大几岁的学戏孩子。看着他们每天晨起练嗓,晚上背戏文,白天学唱腔、练动作,觉得唱戏是件十分好玩而有趣的事情。孩子们休息时也会与我游戏,游戏之余便讲给我近期学到的戏文故事真的,那时候的我也有学戏的冲动,可惜我父亲并不让我这样做说唱戏是个苦营生,走投无路的人家才送孩子去那时我并不理解父亲为什么会这样说。

我的那位亲戚其实就是这个戏班子的班主,因小时候头上长了癞疮,常年戴着圆顶的白色小帽,整天板着一张苦瓜脸的,也不与人多说话,孩子们都很惧怕他然而很喜欢我,从不制止我摆弄戏班里的道具,当我与孩子们捉迷藏时,他甚至会将我藏进戏箱里,并帮我当掩护      

没过几天,戏班子里请来教戏的两位老师,一是头发稀少教旦角的矮胖老头,一大早就比划着粗壮的兰花指咿咿呀呀好半天,等不出一句唱词,让人好生可笑。另一个是烫了卷发的高个子中年女人,瘦而白的脸,大而圆亮的眼,一副好嗓子,只要她一开唱,总会围一圈荷锄而立的庄稼人。两位老师总喜欢学生们喊他们师傅,于是我也跟着喊。

慢慢我知道,这班子并不是什么正规的社会办学,沿用的还是旧社会师徒授的教学模式。村里人管这个叫“打戏”。估计当时像这样的戏班子全国不在少数。为什么“打戏”呢?有一次,在院外的雪地上,我亲见烫发女人用竹条正抽打两个练不好某项动作的女孩,让人生畏惧。

学戏时,动作不规范要挨打,没听明白要挨打,走神出戏要挨打……,总之:不挨打不出戏子,这是师徒之间的共识,也是几千年里中国式教育的共识。也许,是他们喜欢乡戏的父母,认定了唱戏是个出人头地的好门路吧。那些带着米面,扛着被褥的农民父母,一再告诉教戏师傅孩子交给你了,好好的打,不要怕打坏了,戏子是打出来的。

三十来年过去了,那些孩子有的就这样与戏曲打了半辈子交道,有的却受不了唱戏的艰苦,半途而废做了别的营生。那些坚持下来的,虽说没能唱成名角,可也算是混了个养家糊口。他们辗转于四的乡戏舞台,唱念作打,戎马一生,演绎着人世的悲欢离合。这些乡戏演员,是他们将精彩纷呈的快乐乡戏带给了朴实无华的父老乡亲,是他们为这种民间艺术瑰宝留住了最后一脉乡土情结。

乡戏之简易的戏班,身体臃肿的演员粗糙的唱词二手的戏服道具,听起来不甚靠谱的配乐,虽不那么高端大气上档次,但这并不影响观者的热情。对农村人而言,乡戏就是一个交流的载体,乡情深化的平台,至于舞台上演什么,唱什么反而并不十分重要,唱者与看者的交融说白了就为图个“乐”。只要有乡戏上演的日子,人们就会享受那种节日的喜庆热闹,满足深藏内心的乡韵情怀,这或许就是深植乡土情结吧。

唱乡戏是农村最为隆重的全民性娱乐活动。记忆中,为了唱乡戏,朴实的乡人不论贫富都会拿出“九牛二虎之力”来参与,如清理场地、搭建戏台、操办戏子们的食宿等工作,不用摧促人人抢着去干,只要一说摊戏钱的事,再贫穷的乡人也表现的出手阔绰、宽宏大量、乐于参与,这种源于千年文化积累,其高度思想统一实在令人惊叹。

一般来说,各村都有旧年传下来唱乡戏的固定日子。因为日子固定,远嫁的、宦游的、经商的,一切离村在外的人们就能按日回村,以戏为题,相约一聚,话人生不易、乡愁之苦。多年或多日不见的亲戚朋友会因看乡戏而相逢,再因相逢而一起看乡戏。约定有戏看的日子避免了唐突相逢时的尴尬,使一种必然的会面变成偶然的相遇,显得某些刻意的安排是那么机缘巧合,那么开心快乐。“回咱村看戏来哇!”这句话成为与亲友交流最好的开场白。随着社会经济的好转,富裕村子唱乡戏就有些随心所欲了,固定日子要唱,逢年过节或重大活动时也要唱上一唱,明面上说是搞文化宣传,实则就为图个乐,喜庆喜庆。乡戏成了这些村子文化菜谱上独具特色、久吃不厌的大餐。

旧时遗留下的祝福求雨、避邪除瘟等唱戏习俗,慢慢变成农村一种很有仪式感的民风乡俗活动,以一种更加文明的方式,正影响着一代代人、凝聚着强大的乡情,延续着高尚的乡礼释怀着无限的乡愁。为这样的习俗而唱乡戏算是在农村最高的礼遇或庆祝了,过去是,现在是,或许将来也是。

唱戏前,乡人先去山神庙里请回保佑的神灵塑像,披红挂彩,鸣炮上香,设坛祭祀,供奉在村中戏台前方正中央,为的是让心目中的神能悠斋悠斋的看戏,尽心尽力的守护着全村。憨实的村民轮番虔诚地跪拜,那些听起来含糊不清的祈祷之语,仿佛是在自家堂前与神灵在沟通。他们倾诉着自家的锁事烦愁,向神祈求着姻缘福寿、财运官禄,家禽六畜、柴米油盐。对村民而言,万能而慷慨的神会保佑他们全家,并帮助他们完成人生当中的一切夙愿。

香烟绕绕,鼓乐声声,无上的神灵正静静享受着这隆重的乡戏之礼?“保佑咱三小媳妇生个大胖儿子,俺们全家都念神仙娘娘的好,保佑…”二大娘跪在神龛前,双手合十,虔诚的口里念念有词。“保佑‘大黑’无病无灾,明年开春好使唤"。“进富你咋不求家里人的福到先求起外毛驴子来了”。听到村里憨人进富的祷告,一旁看戏的存亮伯开玩笑地问。“哦,都求,都求——,人和驴都求嘛”。进富老汉不好意思了,摸了一下厚实的嘴巴。其实这个与牲口相处半生的老光棍汉,内心最关心的也就是陪伴他的那头大黑驴?

在我的家乡,过去有点历史的村庄都会有一座或大或小的戏台,那是专为乡戏而准备的。这种戏台一般是砖木结构、青瓦铺顶、檐宇巍峨、墙柱壮实,台基高垒,耸立村中。不过现在这样的老戏台已不多见,有戏台的村子,也是近几年新建的砖混结构建筑,台匾上书“人民舞台”几个醒目的大字,功能也就不单单是唱大戏,更重要功能是村里社员大会的会场。

乡戏并不刻意选择舞台的新旧,只要是花了请戏钱,戏班子随便找一片空地,临时搭台也照样鸣锣上演。什么皇家恩怨、风花雪月、民间奇案等等。生旦净丑也从不惧天气的冷暖,尽管衣单衫薄,仍旧水袖曼舞,字正腔圆、表演动人,唱响天宇。观戏的人群也不失看客的儒雅,寒冷的双脚交替踏踩着冰冻的大地,维持着观者的人气,久久不愿离去。乡戏的亲和力仿佛真的超越了登大雅之堂的那些文艺。

月光皎洁,乡村大舞台上,乡戏唱的正酣。寻光闻声而来的人们马上融入了早已热闹起来的场院。有随便站着的,有搬个凳子占场地等人的,有“海拔”不够高,不知是从谁家墙头上搬来几块砖垫在脚底下的,有忽左忽右的伸着脖子找着空隙观看的,有肩扛孩子的人撵到了最后边的。明亮舞台,昏暗的戏场,大人的畅谈,孩子的哭闹,五音聚全,热闹一片。

一群孩子围住了卖瓜子的小摊,稀罕地打量着摊贩的电石灯,多神奇呀!多亮堂呀!卖瓜子的裹紧了大衣,眼神不时地瞟向戏台,仿佛生意只是个稍带。卖冰糖葫芦的专往戏场里有小孩子的人群站,不经意地来回游窜着、晃荡着,要不就假装看戏干脆杵在那里,火红的糖葫芦串诱惑着,眼馋的孩子们哭闹着,一个劲的拉扯着父母的袄襟子。

此时,乡戏的锣鼓笙箫时而激荡,时而平缓,演员的脸谱也变化多端,惊喜不断,看客们凝神品鉴、呼吸紧张土堆上,树荫旁,台阶下,一簇簇,一片片,仿佛是摆晒着刚收割回来的捆捆庄稼,一张农家丰收田园画,人头如穗,堆满戏场。

台下烟气蒸腾,人声鼎沸好似一锅汤,窃语私聊的,妹躲兄找的,郎情妾意悄悄离场的......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正堂帷幕不知甚时又换了新景象,旦角舞袖携风正莺声咏唱,丑角眉间带乐逗笑全场,引得台下人时而呐喊时而唾骂,黑脸包公叫哇哇,吓哭了台前小儿翻身急忙找爹娘。

夜风凉凉,长号悠悠,曲终罢,落了幕,戏散场,乡人依旧戏瘾未消,点上一根烟三三两两仍旧坐戏台下,你评忠来,我说奸,引经据典话短长。

山路曲折,明月树影,散场的人们各回各家,偶有学唱乡戏的冒失鬼,突然就来上那么一嗓子,惊动的村狗们吠声此起彼伏,人心慌张。刚进院门,邻人又隔着院墙喊着问:明日唱的哪场戏,相邀一起早到场

乡戏啊,让人魂牵梦绕的乡愁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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