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水河畔，暖泉沟

作者：李晋勇

汾水河畔的家乡，身后是绵亘蜿蜒千沟万壑的大山，这里有条不甚幽深且名不见经传的沟，三面山峦环绕，四季寒风不侵。只因沟内有一山泉，旱不干涸，冬不结冰，常年流水潺潺，很是神奇，乡人赞之为“暖泉”，这沟便被誉为“暖泉沟”。

暖泉沟最多时住过十来户人家，青堂瓦舍，依山傍水，碧树密荫，鸡鸣狗吠，吆儿喊爹，东呼西应，掩映成一处和谐的世外桃源。乡人在街畔种植瓜菜，坡上放养牛羊，坡底围起鱼塘，一年里收获满满。瓜菜自食有余，或卖或送与相好的亲戚邻里，乡人总会很自豪地说：这是俺们暖泉沟种下的，还有很多哩！在那个温饱难解的困难年代，生活在暖泉沟的人们却有着满满的幸福感和优越感。

偶尔有亲朋来访，憨实的暧泉沟人必会杀鸡烹鸭来招待。鸡是家里养了一年以上的大红公鸡，生蛋的老母鸡谁家也舍不得杀。一家老少满院子里抓鸡，搞的世界尘土飞扬，热闹中传递出好客乡人质朴的热情。厨房里宰鸡、褪毛、切块，配上野生的葱蒜、茴香等调料，用大铁锅在烧旺的炭火上来回翻炒，加入一瓢山泉水后，合上锅盖，温火慢炖，随着四溢的汤汁，翻滚的骨肉，浓烈的肉香飘荡向满屋满沟。这时候，总有馋嘴的客人闻到香味后坐不住了。下了炕，趿拉上鞋，急匆匆跑到厨房里来，笑着对主人说：“有甚可帮忙的？”目光却速移向锅灶，麻利的从滚烫的锅里抓出一块肉来，忍着烧烫边嚼边说：“没熟，没熟，再炖炖”，那块半生不熟的肉没几口便下了肚。

农家土鸡蛋更是乡人待客最最不可缺的。主人早把攒下的一篮鸡蛋，一个个敲碎脱壳，弄下半盆蛋液备用，等从菜园里抓回一把绿油小葱，切碎撒入后，与蛋液搅拌均匀，舀一碗今春新榨的清亮麻油，倒入锅中大火烧热。“油烘了，下锅、快下锅！”在客人的催促下，主人轻轻端起盆将黏糊的蛋液缓缓倒入油锅中，滋啦啦一阵爆响，蛋液立刻膨胀成一整块大大的蛋饼，金黄中点缀着星星绿意，散发着诱人的浓浓香味，这就是暖泉沟人家有名的“葱花炒鸡蛋”，多么幸福的滋味呀！

这时候，爱吃之人便毫不客气夺过主人手中的锅铲，抢先盛上半碗，碗上盖了两张葱油烙饼，再捎带上一根黄瓜，盘腿往树荫下的青石上一坐，边吃边和人们叙着家常。农闲时光里访客的到来，让暧泉沟的乡土亲情更香了，更浓了。

饭罢小憩，主人带着我们顺着一路欢歌的溪水，踩着崎岖的石阶小道，溯流而上，去寻访暖泉之源。道旁有自由觅食的鸡鸭相伴，有回眸的牛羊问候，艰辛跋涉的人们走的并不孤单。一路的泉水，时而叮叮咚咚，时而哗哗啦啦，那跃过山石而下的溪流，似歌唱，似跳舞，好像正欢迎着山外来客。不远处，溪水汇集成清澈的小潭，池鱼双双忽而游弋在水草间，忽而潜藏在池底的石隙间，忽而浮起水面冒几个泡泡，表演着清凉世界里它们那神秘的爱情嬉戏。

溪谷两岸的杨柳榆槐各种树木，默契而热情地为我们撑伞遮凉。山坡上，习习微风，米黄色的野柴胡与苦菜花贴耳相告，红艳艳的山丹花与淡紫色的狗娃花含羞而立，更有些叫不来名字的野花野草，都争先恐后地向我们这些不速之客点头致意。暖泉沟处处彩蝶纷飞，蟋蟀低吟，蛙语鼓噪，睡蝉惊鸣。

沟东的山坡上是梯田式的杏林，初夏时节杏花正开的繁盛，粉白如雾的罩满一坡，花丛中野蜂成群结队，东飞西绕，追花觅蕊，采集花粉，开始了繁忙的辛勤劳作。落花纷飞处，花瓣铺满了山下的路与溪，我们沿着溪边小心翼翼行走，生怕踩伤弄赃了这些天女的馈赠。轻轻俯下身的人拨开水面薄薄的那层花盖，用随身携带的矿泉水瓶取水来喝，“啊，好水，这水真甜啊!”情不自禁地喊，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瓶。顺着杏林弯弯曲曲的小径一路攀行，有意无意的吸了一路的花粉，浸染了一身的香气，更有鼻子过敏的，边走还边打着喷嚏，“通泰，真叫通泰！”人们说说笑笑间，不觉间就来到了暖泉的源头。

在半山腰几块大石的罅隙间，明晃晃闪出一股清流来，泉水流量虽不大，但天长日久早将石底凿刻成了一米见方的大水碗，四周草繁花茂聚集在一起，真像是一个五彩缤纷、油光碧绿的碗盖，碗内溢水向外涌出，顺着山势缓缓而下，流成溪，汇成潭，滋润着沟间的花要树木，更造化出仙境一般的风水宝地——暖泉沟。

听村里的老人讲，遇最干旱的年景，村里吃水紧张，是这眼暖泉救济着大家渡过了灾年。人们祖祖辈辈感恩它，把它当作圣洁的天物，从不在它周边取石也不来此间放牧。抗日战争时期，林木繁茂，便于隐藏的暖泉沟成为县抗日武工队的秘密休整点。面对扫荡的敌人，当年的老村长宁死不开口，用生命保护了同志们。后来人们把他葬在了离暖泉不远的土丘上，让他继续守护着神圣的暖泉沟。

你可以想到：当年在这安静隐秘、风光优美的所在，抗日战士们乔装成农人，悄悄地潜进杀出，种地练兵，宣传党的政策。山梁上土窑洞彻夜亮起的煤油灯下，同志们正商讨着重大的敌后行动，而沟口的暗处隐藏着手拿铁叉义务放哨的庄稼人，在农家的土炕上，慈祥的老奶奶正将为孙儿节省下的几颗鸡蛋塞给受伤的年轻战士……

返回沟底，所有人都不愿立刻离去。仰望蓝天白云，树冠碧峰；聆听潺潺流水，鸟啼蝉鸣，这样的圣境谁不留恋。一溪清明的水，几重秀丽的山，宁静而飘逸，谁不爱它夺人魂魄的美丽。在此间，与风云为伴，山树为邻。涌泉是你跳动的心脏，溪流是你循环的血液。你酣畅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纵情地欢笑成超凡脱俗的人儿。

甜甜的清泉水，悠悠的暖泉沟，你是我难以割舍的乡情乡土，更是我精神安放的理想乐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