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晋勇
网站用户
吃过腊八粥，年味渐浓了，面对满桌美食，不惑之年的我，儿时滋味难寻。
小时候，腊月里每闻着邻家下锅的肉香，就开始等盼着人家送来的那碗美味肉丸，肚里馋虫不知搅腾了多少回。好几次曾丢下清淡的饭碗，悄悄溜进东厢房，去看挂在房梁上的那颗猪头，去摸缸瓮里存放的那些冻肉。盼了一年，还让等什么！心里埋怨着父母。
一夜瑞雪盖满川，有了闲暇的人家，终迎来了下锅的喜庆日子。天刚微亮，就早早起来，担水、劈柴、磨刀、备料，父亲任主厨，母亲打下手，兄弟俩紧跟前后，一家人有条不紊地开始了下锅前的准备工作，贫穷的农家其乐融融，年味满满。
父亲一边和着收音机哼唱最爱的晋剧名段，一边详细筛选着下锅用的大肉。精挑出长像俊美的几条五花肉来，待稍微解冻后，切铡成半砖大小的块，浸泡在冷水盆里。剩下不堪大用的边角料，经过了一顿密切细剁，成案板上一堆神采飞扬的肉泥，与同样命运的葱姜蒜搅拌一起，加入豆腐等配料，看上去青白肥瘦，闻起来香喷喷的一大盆丸子料。
土窑洞狭窄的灶火畔，满头大汗的母亲正与那颗曾熟悉的猪头对视着、搏斗着。烧得通红的炉锥从灶火里抽出，一次次烫向猪头、猪蹄上有毛的部位，听着滋滋作响，一股股焦烟悠悠窜进了敞开着的灶口，熏迷了母亲慈爱的眼睛，呛哑了父亲浑厚的唱腔。
当母亲正要伸手去调拌那盆冰冷的丸子料时，父亲却接过来说：“我来拌哇！我不怕冷。”看着乐呵呵的父亲不停抓捏着黏黏糊糊的肉泥，天真的我还以为大人就真的不怕冷。团丸子更像是孩子们在揉捏泥巴球，却不能揉的太瓷实。一家人围在桌旁开始排兵布阵，你一个我一个，不一会儿肉丸就像列队的士兵，齐齐整整站满了一箅子。
备好的肉块、头蹄，还有肥肠、猪肚等内脏被统统安置进盛有温水的大锅里。临时缝好的一个小纱布袋里，装入花椒、大料、香叶、桂皮等调料后，浅藏入汤水中。安顿好这些后，锅中还要加一笼待蒸的豆腐块，母亲才轻轻盖严了锅盖，吩咐弟弟坐在板凳上“扑嗒扑嗒”拉起了风箱，我不停地往灶火里填柴加炭，烧旺的炉火，炽热的红光映射着孩子们幸福的小脸，这时候，和谐的小窑里，墙上那几幅栩栩如生的吉祥年画，也更加的色彩艳丽了起来。
煮肉是个耐心活，等大火烧开后，就需小火慢煮了，这样肉才能入味，才能煮烂，可是急等着吃肉的小孩，还是会不时凑近锅边细听。听着听着，终于听到了“咕嘟咕嘟”的声音，嗅到了丝丝蔓出的香气。慢慢的，锅内声音变大了，锅边蒸汽增多了，交融的骨肉，鼎沸的汤汁，浓重的肉香，弥漫出锅灶，填充着屋子，溢满了街巷。
肉煮好后出锅，晾在柳条编织的篮子里，一块块看上去容貌丰腴，蠢蠢欲动。父亲抓出一块来，不顾烫手的撕下条条瘦肉，递给我和弟弟，自己吃了一块剩下的肥肉，满嘴流油地夸赞着：“香，香，可煮好了！”肉确实煮好了，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这样的滋味让我怀念了多少年。煮肉剩下的汤，也是舍不得倒掉的，母亲将汤舀到一个干净的瓷盆盆里，准备浸烧肉或做面汤，又可吃上几天有油水的好饭了。
将炼制好的整罐猪油，全部挑入锅中，再倒入一碗香喷喷的胡麻油，大火烧开，将刚煮好的肉小心翼翼的一块一块地下到油锅里。肉下锅时，先是“哔哔咚咚”的鼓乐震天，之后是“滋滋啦啦"的轻声吟唱，偶尔还会"啪"的一声闷响，猛炸起一个吓人的“油花泡”来。父亲探出手去，半拉开锅盖，侧着身、眯着眼观察着锅里的动静，机敏地探进筷子去戳几下，或麻利地从滚烫的油里夹出一块来，嗅一嗅，仔细端详一番，又不太满意地溜入油锅中。此时，我和弟弟正兴高采烈的啃着顽筯难嚼的猪蹄，盘腿坐在腚热脚暖的热炕上，而忙碌在锅灶旁的父母亲，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大肉下锅烧炸好后，就轮到光溜溜的肉丸子也下锅了。母亲端起箅子，稍稍倾斜，轻轻抖动着，丸子们便像跳水的运动员一样，争先恐后跳入了锅中。仔细看，它们漂亮的“跳水”动作，溅不起一个油花，真是完美极了。没几秒，他们就挨挨挤挤的浮到了油面上，父亲爱抚地拿着笊篱轻轻拨弄着，像是有意要把这些胆小的初泳者，拖救到浅水区一样，关爱的眼神里充满无限的慈祥。
在笊篱的翻翻转转间，内丸子们就变样了，一个个像穿上了漂亮的黄金甲，气势十足。还不待熟，我就央求父亲捞出几个来，捧一粒肉丸在手中，一口口地嘘着气，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小口，绵绵软软，细嚼着美味，陶醉着舌腺。还没等尝出个生熟来，烧烧烫烫的十几个肉丸便已下了肚。
不知不觉间，已是冬日余晖斜照窗棂。母亲笑着说：“看把孩子们馋的，明年再杀下猪，肉一斤也不卖了，赶早些下锅，让孩子们天天有肉吃。”父亲坚定地点点头，转身吩咐我说：“趁热给邻家孩子们也送几碗去，让他们也尝尝咱们家下锅味道”。
小村静暮，星稀月斜，远山近树，银装素裹，肉香满川，我像一个传递乡情祝福的快递员，一路蹦蹦跳跳，走在满是乡愁的石板街上。
而今，幸福时代下的农村，生活仿佛天天在过大年，也再不会有闻香等肉的孩子了。儿时一幕幕下锅吃肉的场景，那种等盼、挚爱、友善、甜蜜的童年滋味，久久让人回味，这或许就是乡愁感知下的幸福生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