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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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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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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想

姜远娜

20年前,父亲走了。母亲独自守着老家,侍弄着一亩三分地,散养着几只鸡和鸭。

后来,母亲老了,地里的活儿已不能担当。她依然揽些编织渔网,编织藤椅、藤篮等活计,赚点零花钱。劝她好好歇歇,她说她还能动弹,哪能不干点营生?!她多赚一分,儿女少赚一分。(也不知啥逻辑)

常常的,母亲还翻找出我们带回家的过时衣物,戴上老花镜,中指上套着金灿灿的铜顶针,经过一番比划、裁剪、缝合,硬是把大哥的棉旧睡衣,翻改成外孙穿的秋衣秋裤,合身又保暖;嫂子的一件棉麻长裙,经过她的巧手翻新,短袖衫,大短裤套自己身上,成了夏日纳凉的好着装,透气,吸汗还舒服!“妈呀,可别费那劲了,买新的又花不几个钱。”嫂子心疼不已。“这才过几天好日子呢,就不知道贵金了?光知道爱俊儿,冻不着,热不着,不就行了?”母亲拉低了老花镜,白了嫂子两眼,小声嘟囔着。我们几个笑笑,只得任由她忙活去。

不知哪一天,她在角落里翻找出早期绣花用的撑子,圆的,木质的。用鸡毛掸子轻轻拭过,光亮如初。想起当年母亲坐在撑子前,一上一下,针线翻飞,有时一不留神,一针错,针针错。时常的,她还用这话敲打我们几个,一步错,百步歪,掌握好眼色,可不敢有丝毫的马虎。赶上撵活儿,姐姐们都帮忙劈线、铺底子、打夜班。靠绣花,换回日常的油盐酱醋,更有我们的学费,还有我们头上扎的红头绳、蝴蝶结儿。那日,看到久违的撑子“大功臣,”还颇感亲切!“嘶嘶嘶……”我仿佛又听到了上下来回拉毛线的声音。

接着,母亲去集上买回红的、绿的、黄的、浅粉、天蓝等各色彩线,撑子又被母亲赋予了新的使命——绣鞋垫。

东街马婶的闺女燕子要出嫁了,她紧赶慢赶绣了“鸳鸯戏水”的鞋垫,一对新人每人一副。喜得燕子逢人就炫耀,只为看人家那羡慕的小眼神:“怎么样?漂亮吧?你看这针脚,多匀称;这绿水,多清澈,还有这鸳鸯,多鲜艳喜庆呀!俺大妈,纯手工,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哎呀呀,太漂亮了!这年代,还有这手艺人!!”闺蜜们的欢呼声,仿佛要蹦到十里开外!

北街孙姓一大哥因车祸去世,留下年幼的儿子,跟母亲相依为命。孩子长大后考取了省重点高校。鞋垫上,母亲绣了红艳的牡丹,竞相绽放,间或有蝴蝶在花丛中飞舞,象征花开富贵,前程锦绣。“这娃有志气,给他妈长脸了,不容易!”母亲一边说着祝福的话,一边把鞋垫塞进人怀里,还直竖起大拇指,惹得那娘俩眼泪汪汪的。每次寒暑假,那孩子都不忘去我家坐坐。

别人家的孩子有份儿,自家的孩子自然也少不了。母亲养了6个儿女,加上儿女的儿女,儿女的配偶,十几口子,她居然知道每个娃的脚尺寸。绣了多少副鞋垫,我没有细数。记忆最深的是那“平安”主题的鞋垫。天蓝的底色上,一节、两节、三四个竹节,节节攀升,用浅绿色的绒线绣制;竹节上不时生出的枝枝叶叶,有粗有细,错落有致,是墨绿色的绒线绣制的;竹叶浓阴下,一只小黄狗忽闪着大眼睛,嬉戏着一只蝶儿;更是在底色和竹叶的间隙处,母亲用褐色的绒线,绣下“竹报平安”四个字。就在她70岁大寿那天,一家人欢聚一堂。她神秘兮兮地从衣柜里,捧出一摞大小不一的、十几双同一个主题的鞋垫,放到大炕上,“这是大壮的,这是潇潇的,那是苗苗的……”一双双带着母亲体温的鞋垫传送到每个孩子手里。这一副副鞋垫,丝丝缕缕都是爱,千针万线都是情啊!“平安,平安,”是天下所有母亲朴素的心愿呀!我们怎敢不走好脚下每一步,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两年后,我们的母亲她怎么就忍心扔下我们,追随父亲而去了呢?

这一副鞋垫,我一直没舍得用,当艺术品一样珍藏在镇上老家——母亲送我的陪嫁皮箱里,连同孩子用过的虎头枕,虎头靴,小肚兜兜等,只因这些都出自母亲之手。

搬到城里新家后,就特想母亲。想起母亲,就想起她绣的鞋垫了。那日天降大雪,爱人经不住我唠叨,坐公交回家取鞋垫,千不该万不该,他下车后居然将我的鞋垫落在了公交车上!我一把鼻涕一把泪数落着他的不是,“我妈就给我留下这点念想了,你个猪脑子,怎么不把你落车上……”“这么漂亮的鞋垫,让谁捡了去也会珍惜的,再说了,妈一辈子仁慈心肠,要是让外姓旁人用了,妈更欢喜是不是?”爱人底气不足,低声开导着我。

母亲在村里山头上安了个新家,7年了。每年春天去新家看她,看她房舍前,草儿青了又青,一定是母亲还念着我们。纵然隔着几尺黄土,也听不到她老人家绵软的应答声了。母亲如果知道,小哥的胃溃疡犯病,几经住院;大姐血压高,不时眩晕;三姐前阵子淋巴动了手术……“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人活着都三节四节地过,哪能一帆风顺?走过去是路,过不去才是坎儿。”母亲活生时候就这样开导儿女,心里指不定有多心疼和担忧。

母亲在地下,依然会跟父亲一起祈祷:人间的亲人,天下的好人都沐浴阳光,拥抱好运,平平安安度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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