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

一

早在上学的时候，就常听母亲说我有一个在政府部门工作的表哥，不但人长得帅，还很孝顺，而且非常有本事。总之在母亲眼里，表哥近乎完美，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表哥虽和我住同一座城市，可我却只同他见过一次面。那天是我在即将当兵走的时候，在农村姥姥家同表哥见面的。初次见面表哥就给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表哥高大英俊，据说30岁时就是人人仰慕的军转干部。那天我见到他的时候他40多岁，在市纪检委工作。

表哥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和蔼、殷勤、豪爽，当时他的气质和待我的恳挚亲切，就已使我感觉到他是一个值得敬重的兄长。表哥说话大嗓门，很健谈，喜欢披肝沥胆。记得一次我们在讨论一个话题时，他一谈就是很长时间。表哥衣着朴素整洁，性格敦厚正真，却又不失幽默。特别是他那漂亮的外表曾使我一度对他产生妒忌，我甚至觉得表嫂就是被他那潇洒的外表所吸引而投入他的怀抱的。

当我退伍回来再次见到表哥，想让他帮助我联系工作单位时，才得知他的已大不如从前了。他那时离了婚，找了一个他并不怎么喜欢的女人，他失去了从前那令人羡慕的工作，到了民政部门下属一个很不起眼的单位。总之，他已经没有了权利，也失去了许多他本该拥有的东西，包括前途、婚姻、财富和体面的工作。只是见到我时，表哥还是象以前那样热情，并很爽快地答应帮我进新闻单位工作。我那时急于找到工作，就把我退伍时的安家费全都交给了表哥。因为安排工作需要花钱打点，我不能让表哥为了我的事自掏腰包，何况当时他的生活也很窘迫。

表哥对我的工作安置还是很上心的，也算是尽了全力。我们一起去市政府，去宣传部，去劳动人事局，去广播电视局，结果都没有多大的效果。表哥对此很着急，他甚至为我工作的事不顾颜面，去乞求他原来关系比较好的，且在官场得到升迁的朋友，要他们帮忙协调我的工作。可他的那些朋友虽表面应允，而到了关健时却总是找出各种理由拖延。表哥是性子直的人，背地里总埋怨他们无心无肺，说以前没少替他们办事，而现在自己落了难，没有了权利，他们竟都不买他的帐。

二

唯一愿意帮我进新闻单位是表哥一个即将退居二线的朋友——我所在这个城市的人劳局局长，一个矮矮胖胖，十分讲究策略的老者。他给表哥出了主意：让我先到郊区乡镇广播站工作，并答应等有了机会再将我调回市里。这不失是个好办法，因为市里的新闻单位竟争太强，编制和指标又少的可怜。而处于最基层的广播站因上班路程远，工作条件差几乎无人问津，所以劳动局让我去乡广播站工作其实就是好办手续。于是，我就按照老局长说的办法开始了第一步计划：先找到郊区的乡广播站站长联系，因为在我们这里，只要接收单位不打坝，乐意接收，至于工作调令和手续，只要劳动局开过去就行了。

两天后，我怀着喜悦和兴奋的心情见到了这个乡广播站的站长。

“听说上面要分来一个退伍兵进我们乡广播站，那个人就是你吧？”这位站长高高瘦瘦，年龄大概有五十八九岁。

“是我”，我有些紧张地回答他的问话。“进来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来广播站之前我太过自信了，我只想到乡广播站的领导一定是文化人。我认为文化人多数都正直，会很乐意接收退伍兵去他们单位工作的。

“条件很简单，你回去给劳动局局长说说，让他多分一个指标给我们乡广播站，因为我女儿刚从学校毕业，我想让她来广播站接我的班。”

“那就让你女儿直接接你的班，何必再向劳动局要指标！”我有些迷惑。

“这你不懂，我现在只差一年就到离休年龄，我想提前退休，可又不符合政策，所以想请局长批准我提前退休，好让我女儿来接我的班。“

你可以等到明年再退休，那时劳动局不就同意了，你女儿就可以名正言顺接您的班了。”

“听说明年政策要变，国家可能不允许再有接班工了，所以就请你找找局长帮帮我的忙。”

这名站长的话让我很为难，他的这个要求也意味着我进广播站工作可能不会很顺利。为了摆脱当时尴尬的局面，我胡乱地应允着这位站长的要求，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家里。

表哥见我回来，就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我就把那位站长说的交换条件如实地告诉了表哥。表哥听完我的诉说，破口大骂：“真是世道变了，一个小小的广播站站长竟如此势利，对上面分去的指标也处处刁难，真不是个东西”！他骂完后，平静地对我说道：“不去那里工作也好，一个乡级的广播站也没有什么奔头，我们再联系其它单位。”

一段时间后，表哥又帮我联系了几家单位，因我当时经济十分拮据，再也拿不出多余的钱供表哥去打点关系，加之我本人经历了人事上的错综复杂，使我感到非常疲惫，就主动劝表哥不要再为我工作操劳奔忙了，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半年后，我按正常的分配进了建委下属的一家企业。再以后，因我刚上班需要忙些工作上的事情，加之表哥也正忙着和前妻复婚也不便打扰，所以以后我和表哥相聚的机会就少了许多。

谁知几年后我在街上遇到了表嫂，也就是我表哥的前妻，竟得知表哥已患肝癌过世了。我当时很难过，问表嫂表哥的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得上这种病。表嫂说这种病是由长期过度酗酒引起的，加上过度的劳累和无休止的生气烦恼原因造成的。

三

我认为表哥的人生并不是在玫瑰花丛中度过的。他童年时期就失去了母亲，他在家排行老大，下面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那时他的全部生活除了帮父亲下田劳作外，还要无休止地照顾并不怎么争气的弟弟和妹妹。只是到后来他当了兵，他的生活才发生了转机。在部队上他入了党，还顺利提了干，他终于吃上了皇粮，跳出了农门。再以后，他的仕途更是一帆风顺，他幸运地遇上大裁军，所以年纪很轻就成了那时人人羡慕的军转干部，并被安排在公安局工作。后来，他与一名铁路女工结了婚，那名女工还为他生了个聪明漂亮的男孩。工作、爱情和事业的春风得意使他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变了，开始慢慢地走向堕落，他学会了怎样撒谎和收受礼物。在他的周围，总是聚集着一些个性和修养参差不等的女人，他很满足于同她们交往，也很乐意去帮她们无法办到的事情。当然，忙不是白帮的，要不他就接受她们的物品；要不他就占有他认为那些并不珍贵的肉体。他陷入了一场权度危险的游戏当中。

游戏的前期开始时并不怎么危险，因为她们需要帮的忙他都顺利地帮了，那些得到实惠的女人也就满意而去了；只是后来那些得不到实惠际，又奉献了物体或肉体的女人却像泼妇一样纠缠着他，她们要不到他家里去找，要不到他单位去闹。可想而知，如果到了这个地步，我想很多男人都是很难应付的。

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和女人做游戏的男人，要不飞黄腾达，要不就走进地狱。我不知道这话有无道理，但对照表哥的另外一个游戏，却也得到了真实的印证，尽管这个游戏很少有人知道。也就是这个游戏，使表哥在仕途上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从此走向地狱的边缘。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的表哥做为机关挂职干部来到了一个偏远的乡镇。而在这个乡镇，有一位女团委书记引起了表哥的注意。女团委书记是当地人，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还心地善良。由于她在婚姻上高不成低不就，因此到了二十八岁的年龄还未找到满意的对象。表哥偷偷爱上了这个女团委书记，并对她撒谎说自己也单身。没想到这个女团委书记竟相信了他的话同他好上了，并为他燃起了纯洁的火花：“以身相许“。后来，这位女团委书记怀了孕，便找表哥商议婚姻之事。表哥这才慌了神，下决心和原来的妻子离婚，最后娶这位团委书记。也就在这时，女团委书记知道了表哥竟然有妻室时，觉得自己受了骗，一纸投诉材料转到了市纪委书记的办公室。其结果是表哥虽侥幸保住了公职，却被免了职，而且行政上连降三级发配他到民政部门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单位。不久，他的那位贤德的妻子也同他办了离婚手续，表哥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个结果。

表哥的这个“传记”并没有到此而结束。表哥以后一连找了几个女人，最后都是不欢而散。幸好还有一个开服装店的女人还算对他不错，她看表哥没有房子住，便让表哥住在她家里。其实表哥早想回到前妻身边和她重新过日子，可他前妻恨透了他以前的所作所为，不愿和他复婚。与此同时，表哥的老家也发生了一场灾难：他的那位原来很能干，也很贤德的弟媳竟与别人通奸。他的兄弟一怒之下便杀了那个和妻子通奸的男人。表哥得知后，花尽所有积蓄，便卖老家所有家当，通过四处打点总算保住了兄弟的性命。这一连串的打击，使表哥彻底失去了精气神。他像换了一个人，整天无精打采，终日都是酩酊大醉。他没有了精神上的寄托，只有把饮酒视为可做之事。酒精在慢慢地麻醉着他的精神，也慢慢消耗着他早已亏空的身体。

那天我从表嫂那里得知表哥去世的消息时，知道表哥才50刚出头，正值壮年。可惜他走的太早了，他再也不能享受昔日的风光和潇洒了。

表哥的人生是一面镜子，我常常思索着许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