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尼采
检察院
一
就在我走进检察院的大门口时,才想起那位开信息部朋友的话:“我赞成你出去,不要和他们见面和争斗,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一切都晚了。
我先是来到一间屋子里。起初,那名又高又胖的检察官说话还算客气,语气也温和,他让我坐着回答他的问话,旁边一位较年轻的工作人员拿着笔在纸上记录着我们的谈话。
“你们何时办的工作站?有没有正规手续?”那个又高又胖的检察官问我。
“大概是九六年下半年,手续在办公室放着,并且在当地宣传部门备了案!”我回答。
“你是不是记者?有没有记者证?”又高又胖的检察官接着问我。
“我是聘用的外埠记者,记者证正在办理!”我回答。
“你们的赞助费都花到什么地方?现在还剩多少钱?”又高又胖的检察官加重了询问的语气。
“钱都用在了该用的地方,现在也没剩多少钱了,并且还欠着别人的办公租金!”我回答。
“你个人在银行里存了多少钱?你们是不是打着媒体的旗号搞诈骗?”又高又胖的检察官似乎有些着急了,也加大了询问内容的范围。
“我又不是大款,银行卡里没有钱,再说我不是公职人员,我是靠广告提成的外聘记者,我可以自由支配广告提成!”我忍着怒气回答。
没想到我最后的回答,彻底惹怒了那个又高又胖的检察官。只见他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边说我是不堪一击的小人物,一边把我从椅子拽了起来。而另外一个年纪大的检察官,竟然在我面前高高地扬起了手掌,我真不清楚他的这个动作是想干什么。
面对如此对立的局面,我仍坚持自己的原则:拒绝他们的要求!并声明那是我应得的劳动报酬。
那个又高又胖的检察官见我不肯拿钱,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命令我交出口袋里所有的东西。
当时,我不知道法律规定沒规定他们能否对我强行搜身,就把身上的壹千多元钱及手表都交给了他。
等到那个又高又胖的检察官拿到钱和东西时,己是中午了,他让我先暂时回去,说以后随时听候他们的传唤。
这就是我第一次进检察院的情形。
二
我第二次进检察院是在几个月以后。
那天上午,我正在街上行走,又碰到了那个又高又胖的检察官。他见到我后,要我随他到检察院,当时我并不怎么胆怯,因为我坚信自已是清白的,就理直气壮地随他去了检察院。
可到了检察院后,才知道他们又给我安上了一个新罪名:侵占罪。他们说这个罪可大可小,只要我交出五千元罚款就算完事。
我真是哭笑不得,心想我究竟侵占了谁的利益?工作站完全是自收自支,除了应交的费用外,剩下的广告提成难道就不应该拥有?
整个上午,询问的内容和上次基本一致,其中也包括他们对我人格上的打击和蔑视。
在那个地方,人的尊严和权力最好不要过于争执,否则等待的将是更加严厉的斥责和惩罚。
询问进行到中午,他们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却又让我走了。临走的时候,他们甩出了和上次一样的话:随时听候传唤!
走出检察院后,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扪心自问:我究竟错在哪里?我究竟得罪了什么人?什么人又如此恶毒?
一连串的问题使我沉思起来。
我想起了工作站成立后,围绕一篇《访谈录》文章而出现的种种怪事。记得那篇访谈录在一家南方大报刊登后,曾在社会上引起了一阵反响,为工作站尽快在当地立足和发展树立了榜样。但也出现了一些谣言,说我采访市委书记是怀着某种目的,更有甚者说我写了这篇稿子后,一定得到了许多好处,也赚了不少钱等等。
这是多么无聊的谣传!实际上,那篇稿子登出后,在工作站帮忙的个别人要我带他们去找市委书记,并提出了一些要书记帮忙的问题,但都被我拒绝了。
还有的人打着工作站的旗号私下里去找书记秘书,甚至还说是他指示我写的那篇稿子。其实这些都与我本人没有多大关系!因为我自从事媒体工作以来,从没有想到到要赚多少钱,发多大的财,我仅仅是热爱这份职业。我虽然是一个写作者,生活过得很清贫,但我会保全我在社会上的信用和荣誉。我写那篇稿子,纯粹是出于一名媒体工作者的职责,仅仅因为写了一篇稿子,就伸手向政府要物要钱,这样的亊我真做不到。
我生平谨小慎微,从不与人结怨惹恨,却也命运多舛?那是因为在现实的社会里,总存在有公平和不合理。你若要光明和公平,躲在阴暗处的人就要中伤你,而中伤最容易的办法就是要诋毁你的人格,破坏你的名誉,扰乱你的心智,以达到最终取尓代之的目的。
三
在这场风波中,尽管检查院到最后也没有查到我的“经济问题”,尽管中伤我的人也没有把我“置于危险的境地”,但实际上,我在这场毫无意义的争斗中,还是输了。
我输掉的不仅仅是名誉上的损失,最重要的是输掉了宝贵的经验和时间。
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来自检察院的一次次询问和低毁我的人无休止的扰乱,使媒体最终取消了我在这里的广告代理权,也使我从此无心做任何有益的事业,我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支配,陷入了这场争斗的泥潭中。
我看过一篇杂志,里面有原美国总统理查德•尼克松的撰文。他在文中写道:“不要让批评你的人支配你。要记住,只有在他们能驱使你同他们打架而不是去努力实现你的目标时,他们才赢了”。他还写道:“人生有99个回合。”
而我呢,却真的让那些批评和中伤我的人所支配,而我竟没有丝毫察觉。更让我后悔的是:我把人生看做只有一个回合,而在这个回合里,竟要拚个鱼死网破。
看来,忘掉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不去计较那些无任何意义的输赢,才能做好该做的事情。
经过失败的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一年后,我的散文通讯集《生命历程》终于出版。这本书的出版,使我看到了人生的另一个亮点。
《生命历程》的出版,给我一度困顿的生活带来了缓解,尽管图书市场在我所在的这个城市不是很景气,但我还是卖出了一些图书,并从中获得了些利润。
从失败的泥潭里走出来,还出版了自己的作品集,我感到很幸运。
公安局
从2000年元月到5月,我都是靠卖自己的书去维持我的生活。虽然卖书赚不了大钱,但我很满足,最起码我精神上是轻松的,因为再也没有人来打搅我的生活了,我沉浸在一个安静的氛围里。
出乎我意料的是,就在那一年6月,一场牢狱之灾降临在我的头上——一天清晨,我竟在这座城市被拘捕!
在我被拘捕前的一段时间,我的心里就有些不安,总感觉到要发生什么事情。同时,也有朋友传来消息,说以前告我的那个人又将举报材料送到了公安局,叫我近期特别戒备。而我当时并不在意,还是照常早出晚归卖我的书。我那时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卖书上,每日所思所想就是怎样把书卖出去。
就在被公安拘捕的头一天晚上,我很晚才回家睡觉。不知怎么了,那一晚竟苦苦不能入睡,直到凌晨一点多我才渐渐睡着。早上七点醒来时,意识还是昏昏沉沉的。这个时候,忽听有人在打门,并大声喊我的名字,我披衣下床打开了门。
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站在我家门口,旁边是二辆白色摩托车,他的后边还站着一个四十多岁,同样穿着便衣的中年人。
我一个都不认识。便问其中那个老者找我做什么。
“我们是公安局的,来找你打听一些事情,请你配合!”。
“那行,那你们就在这里说吧,我一定配合!”
“在这里不行,你要跟我们到局里,放心出不了啥大事,到局里问清楚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领头的那个老者见我有些犹豫,说活的语气比先前缓和了许多,甚至还夹带着一些承诺。
就在我犹豫间,正在做饭的母亲惊慌地走了过来,她向那位老者打听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怕母亲受到担心和惊吓,就看了一眼那个老者说:“我们走吧!”
“那好,我们走吧。”老者高兴地说。
“对了,我还要进屋穿一件衣服”,那个老者见我只穿一件背心,就同意了。
我预料到了公安局会有事情发生,就在披上衬衣的同时,迅速地将衣袋里的零钱和手表塞到我母亲手里。
那名老者显然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但嘴上却对我说:“没事的,到了局里一会就回来了。”
我坐在老者开的摩托车后座上,不大一会儿,就来到了公安局。
到了公安局时,已是早上7点50分,机关还没开始上班,我被拥至二楼上的一间写着“经侦大队”的办公室。刚坐下不一会,那个老者便拿了一把扫帚和一个拖把,要我乘着没事时把外面走廊上的地打扫干净。我从来没有做过嫌疑人,今天算是破例了,心想还不如趁着拖地的机会走了算了,但心里又有另外的想法,就是如果我真的犯了什么事,他们怎么放心让我一个人到外面去拖地,难道就不怕我逃走?可能我真的没啥大不了的事。想到这儿,我心里就安静了许多。
我拖完地回来后,那个穿便衣的老者又把我带到另外一个房间,他说要单独向我询问。
询问刚开始时,他很客气,说带我到公安局来是因为有群众举报我有经济问题,接着他自豪地说他是公安局经济侦查大队的侦查员,分管全市的经济案件。我说这个案件去年已在检察院结案了。他却说检察院处理过的事他们公安局仍可重新审查。他一边说一边开始了记录,当他问到那笔剩余的赞助费时,我仍坚持说我是广告代理人,那笔赞助费是我的个人所得。他听后顿时恼羞成怒,将手用力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当时震得桌子上的玻璃杯几乎掉在地上。就在这时,从外面推门过来两个人,一个高高大大,穿着制服,像个领导,另外一个年纪较轻,身着便装,可能是一名协警。他们进入房间后,那个年轻的协警看着我一言不发,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坐在我的对面。而那位领导模样的人却用眼睛瞪着我说:“别不识抬举,来到这里就得老实交待,不然就送你到一个地方去受罪”。当时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今天来这里竟遭到他们的辱骂。我想和他争执,但看到那个年轻的协警用眼睛狠狠瞪着我,像是要动手的样子时,我就忍着怒气坐了下来。
那个领导模样的人骂完后走了出去。而询问我的老者此时却变得非常和气,他自称是专门负责调查我的人,只要我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的错误,把钱退出来交到公安局后就可以回家了。我当时也没了主意,就回答说钱都用在生活上了,现在没有钱。那个老者听了这话,又恼怒了起来,说我不识抬举。当时已接近中午,已到了下班时间,他让我一个人在下午上班前好好反思,下午好好交待问题。
下午老者来后,问我想好没有,我知道他指的是钱,接着他让我打电话向亲朋好友借一万块钱,我回答他说我现在生活都很困难,实在拿不出也借不到这么多钱。这名老者听后说如果拿不来钱,就别怪他们不客气,说要把我送到看守所去。
下午六时,我被几名干警拥着进了一辆汽车时,我说要回家取一些衣服和被子,他们也同意了。就在我回家取了衣物出门时,我把刚卖书得到的一百元钱递到了我母亲的手里后,就随他们上了汽车。
我上了警车被两名警察夹在中间坐下时,我的心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我真想跳下汽车在路上狂奔。
一切都是不可能的,警车拉着我一路向北,向看守所方向急驶而去。
看守所
一
我所被羁押的看守所在城区北郊,警车拉着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到达了那里。
警车在一所戒备森严的大门口停下后,那个老者便把我带到了一个大院里。
穿过这个大院,我们来到一幢大楼最底层的一间屋子里。只见屋子里面坐着两个穿制服的人,一个较为年轻,另一个年纪较大一些。看那个上了年纪警察的神态,以及他与领我进来的那名老者说话的语气,像是这里的负责人,可能是所长吧。这位所长当时就问我犯了什么事,那名带我来的老者便含糊其辞地说因为拉赞助,这位所长听后先是愣了一下,苦笑着说你们经侦队真是什么都管,什么人都往这里送。说完这话后他就走出了这个房间。
所长走后,那个年轻些的看守人员就开始在我身上搜查,并用两只手在我身上摸了一遍,又伸进各个衣袋里检查了一下,然后命令我把皮鞋脱掉,换上早已预备好的布鞋,最后他又命令我取下裤子上的腰带,又让我脱掉穿在脚上的袜子。总之,我身上所有类似带子或坚硬一些的物件都要在这个小屋里留下。
这些流程大概是预防嫌疑人自寻短见吧。
一切手续办完后,一名干警过来正要把我带走时,送我来这里的一名公安人员对这名看守所干警说:“他是个文化人,身子骨不太硬,给他找个好一点的牢房,不然他会撑不住的。”他的话刚说完,那个老公安对我说:“不用怕,停几天我还会来,只要你能想法找钱,出去很容易。”
此时此刻,我厌恶这名老公安,我记得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离开过钱的话题。我没有任何感觉,便跟着那名看守警走出了这间小屋。随后,我们穿过一道长廊,来到一排上面布满铁丝网的房门前。看守警拿出钥匙打开了这个写着4号房的铁门,他先把头探了进去,向里面说了句:“上面有交待,不要打人”,说完这话后,他便把我推了进去。
我不明白他说的那个“上面”指的是谁,但那个“打”字足以让我心寒。
随着“咣当”一声巨响,我身后的铁门被重重地关上了,接着又重重地上了锁。
我大脑中的血液仿佛受到了那声巨响的震荡,顿时凝固了。
二
我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个叫小海的牢犯带到了被称为“平哥”的面前。
“跪下”!那个叫小海的牢犯冲我喊道。
我愣愣地站在“平哥”面前,竟不知所措。
“就蹲着算了”,“平哥”终于发了话。
“家住在哪里”?“平哥”问道。
“住在南关”,我回答。
“因为什么进来的”?“平哥”又问。
“我是冤枉的”,我实话实说。
“怎么被冤枉”的?
“就因为拉广告赞助”,我一五一十地向“平哥”叙述事情经过。
“这么说你是个文人”,“平哥”显得很惊奇。
“什么文人不文人,来到这里都是犯人”!小海在旁边黑着脸说道。
这时,被称为“号长“”的“平哥”好像想起了什么,他走到我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后问我:“你认不认识南关一个叫小春的人”?
“怎么会不认识,他是我弟弟”。
“是你亲弟弟”?
“是的,是我亲弟弟”!
“如果是这样,那你今天就不用’过道’了”。“平哥”说完后,看了一眼屋里的其它牢犯。
“过道”我当时不知是什么含义,后来一个牢犯告诉我,“过道”就是挨打。说的详细点就是号里的所有犯人站立两旁,中间形成一条过道,新来的牢犯想要走出这个“过道”,就要接受过道两旁所有牢犯的拳脚。我听了不寒而栗。
“你小子真走运!碰巧来到了“平哥”的号里,要不你早就’硬了’,还不谢谢平哥”,那个叫小海的命令我。
“谢谢平哥”,我感激地回答。
“你还不知道’硬了’是啥意思吧”,“平哥”问我。
“不知道”,我胆怯地回答。
“’硬了’就是打的躺在地下不能动弹了,像你这又瘦又小的身板,到了其它号里,你真的早就’硬了’。”
“好了,天也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你老老实实给家里写封信,让家里寄些钱来,免得身子骨在这里受委屈”,“平哥”说完后就再也不理我了。
这一夜,“号长”命令我晚上全夜值班,不得睡觉,他说这是新来人员的规矩。
其实,这一夜我哪里还有心情睡觉。虽然沒有遭遇“过道”,也没有遭遇“硬了”,但这一天,来自精神上的屈辱与折磨,像一场恶梦,让我第一次经历了人生的痛苦和黑暗。
三
我所被羁押的看守所处在离市中心十余里处的一个大院内。看守所戒备森严,门口的岗楼都有武警把守,四周的高墙布满了铁丝网。看守所内共有两排关押牢犯的平房,前排关押是重犯,后排关押是轻犯。我所处的牢房就在后排的4号房,房内约有二十多平方,后墙上有一个长方形的窗户,窗外有24小时不间断巡逻的看守警。巡逻的民警透过上面走廊的窗户,屋内的一切活动尽收眼底。另外,4号房屋内还有一个小包房,小包房原是卫生间,却早已弃之不用,现在用来堆放被子或其它物件。房门是厚厚的铁板,门的上部有很粗的铁闩,并装有自动关置设备。夜里我们睡觉以后,看守警就把我们的房门锁起来,到了早上七点左右,看守警再把锁打开。
出了这个铁门,后面还有一个方形小院,小院四周的围墙上是连接起来的方格子铁丝网。此外,小院内的两个角落,分别是一个水池和另一个通往地下有臂膀粗的窟窿。水池上面的水龙头用来打水洗漱,而那个被他们称为“猫眼”的窟窿却是用来倒水或解手。
我们所住的4号房约有20多平方,在这个屋子里,有一个能通到墙两头的砖炕,砖炕下面没有连接烟炊的洞,不可以烧火取暖。现在这个砖炕,只是犯人睡觉的地方。砖炕只能容下八、九个人睡觉,而这八、九个人,都是号长和其他有“资格”的人,我和其他十几个人,却只能在砖炕旁边的水泥地板上将就着睡觉。所幸的是,这个房子还不算破旧,地面比较干燥,并不潮湿,室内墙上的白粉和蓝漆也没有脱落。所侥幸的是,没有发现向来和监狱结着不解之缘的臭虫。而房前的那个小院子,则可以出去透透风,活动活动。其实透透风,并没有夸大其词,而活动活动,便有些夸张了。因为每次的定时透透风,除了号长和分号长外,其它多数人都是在地上蹲着的。最难受的是解手方便是有时间限制的,不论是大便或是小便,都不得超过两分钟,而最屈辱的是除少数的号长们外,其余人解小便时也要蹲着,如果谁忘了蹲着解手,就会招来那个打手的打骂。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左右,我就被号长喊起来到外面院子里干活了。干什么活呢?原来是“择头发”,就是把档发厂送来的一束束档发里面的白发拣出来。这种活听起来觉得很轻松,而真正干起来却很难。因为那一束束档发里面并非全部是黑发,有的一束档发里面的白发,竟达到几百根。另外,有的档发很不光滑捋顺,非常粗糙,分拣起来的确费力费时。谁要是分到白发多或很粗糙的档发,那就活该倒霉了,因为每人每天要分拣十几束档发,有时要分拣二十束档发,如果在晚上统一交工时,不能按时完成,就要被扒了裤子露出屁股接受鞋底子的摔打,或是身子向前倾斜用头顶着墙角受惩罚。说句实话,只要是干这种活的人,很少有人能完成任务,也很少有人能逃脱上述方法的惩罚。
四
虽然我在这个号里并没有受到非人的折磨,但我对号里自定的规矩却是深恶痛绝。比如号长或号里的打手动手打人的时候,每打一下,被打的人就要大声说谢谢,否则就要遭到他们继续的打骂。再比如,当分饭的人给你打饭时,也要看着他大声说谢谢,之后你才能安心吃饭。还有,晚上睡觉时不准打呼噜,否则你还在熟睡时就会挨上一脚,直到你被突然惊醒。
类似不讲人情的规矩还有很多。比如你必须遵照号里的命令定期向家里要钱,如果要不到钱就要遭到不同程度的打骂,而要到了钱后还要如数上交给号长。还有,号里的犯人不许交朋友,不许有接触,更不许议论号长的事,如果发现,无论牵扯到谁,都要受惩罚。还有更气愤的是,号里的犯人不许互相偷拿别人的物品,一旦被发现,惩罚非常严厉。我所在的号里就有一个疑犯,仅仅因为偷拿了号长的几根香烟,就遭到了一顿毒打。其实,我一点也不同情这个疑犯,为什么?我认为他没有人格,为了能不向家里要钱,也为了讨好号长自己不挨打,他总是自愿充当号里的暗探和打手,去欺负号里的其它疑犯。
我记得曾经有人把看守所比做人间地狱,这个比喻虽然重了些,但至少说明看守所的日子不好过。在看守所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你都要把自己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完全处于一种高度的紧张之中,你在这里的所有权利都会被剥夺,包括自己的生命权。
其实看守所墙上的监规,早已规定犯人不许打犯人,看守警也时常不间断地制止每一次的打人事件,可为什么不能真正的制止住呢?
犯人和犯人,本身都是落难之人,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可为什么却要如此斗狠打人呢?为什么不能互相尊重和帮助,从而度过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呢?
我生平最恼狠的就是恃强凌弱,更反对那些拿人的身体和尊严去做儿戏的人。其实,没有任何意义的斗狠打人,只能更强烈地激起被凌辱的人的愤怒和仇恨!
五
有时,愤怒和仇恨也能给人带来勇气和动力,从而使人变得坚强和成熟,使人在恶劣的环境里学会忍耐。
我也是靠着这种动力使自己在看守所里没有被恶劣的环境所击倒。我期盼着自己终有一天能够活着走出去,我更期盼正义的公检法机关能够公正地处理我的问题。
来到这里的十天后,公安局的人终于来提审我了。
我对这次提审抱着很大的希望,尽管我并不知道事情的结果。
来提审我的仍是以前送我进来的那名老公安人员。
一见面,他就先问我挨打了没有,我回答说挨打了,他听后像是很激动地说我不要在这里受罪了,得赶快想办法出去。我问他想什么办法,他却说让我赶紧找钱,我说我在这里出不去怎么能找到钱。于是他拿出手机让我给家里打电话。我当时真是哭笑不得,说到底他们还是想方设法问我要钱,只要有钱给他们,我随时就能走出看守所的大门。
我恨自己太幼稚了,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送我进来的这个人身上,又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这次提审上,我把他们想得太正义太善良了。
那名提审我的老公安见我没办法找到钱,就对我说:“你拿不出钱,只能在这里长时间呆下去了”,说完后他就挟着公文包走了。
我闷闷地回到那个号里。
之后,我又升起另外一个念头:到劳动号去。
什么是劳动号呢?其实当时我也并不十分清楚,只是偶尔听同监的一个疑犯提到的。他说劳动号不同于一般号,在劳动号里犯人之间基本都是平等的,没有号长,没有打手,沒有惩罚,更没有犯人打犯人的事。可是,我在这里没有任何亲人和朋友,我怎样才能调到劳动号呢?
我把希望寄托在负责我们号的那个看守警身上。
也许去过看守所的人都知道,凡是新进来的犯罪嫌疑人,一里期后都要陆续接受看守警的单独询问。询问的内容不只是了解疑犯进来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问问疑犯在号里的情况,比如挨打了没有,是谁打的,号里谁是牢头狱霸?等等。
虽然看守所有这么开明的制度,但询问的效果并不如意,因为所有疑犯在接受询问时都不敢说出挨打的事,既便是遭受过毒打折磨的疑犯实在忍受不住,面对看守警也十分为难,说话也是支支吾吾。他们怕说出挨打的事后,万一传到号长耳朵里,将会接受更多的打骂。
尽管我在询问时没有说打人的事,但那个精明的看守警一眼就看出了我的苦衷。他劝我在号里要多干活,手脚要勤快等等。当我向他提出要去劳动号时,他说我可能不会在这里很长时间,要我再忍几天。最后他看我脸色很痛苦,就打保证说一旦我被批捕,要在这里长久呆下去时,就一定想办法让我调到劳动号。我当时想他的保证可能是随口说说吧,可实事证明他的话还是可信的。记得就在我将要离开看守所的前几天,他把我提出来,说现在有一个去劳动号的机会,问我愿不愿意去,当时我很为难,心想真去了也没多大意思,因为我感觉到等几天就出去了。如果再换个号,人生地不熟的,还真不如在原来的号里。最后,要求准备换牢号的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号里。而那个好心的看守警,我只有在心里谢谢他的一番好意了。
六
就在来提审我的那个老公安走后的第二天晚上,一向都睡不好觉的我躺下就昏昏睡去。恍惚间我梦见自己来到一个地穴里,地穴面积很大,却不见灯光,不见太阳,只有暗绿色的穴壁上闪亮着一丝光亮。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听到时隐时现的碰撞声,我不知这是什么声音,吓得四处躲避,可跑遍了整个地穴,仍摆脱不掉那个时强时弱,时隐时现的撞击声。我累的跌倒在地上闭上眼睛。一会儿,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阵一阵的。忽然,一个异常高大的怪人出现在我面前,我吓坏了,我看不到他的面孔,只和他对峙着。过了许久他仍一言不发,我于是从地上坐起来壮着胆问道:“你是谁,你要干什么”?那个高大的怪人声音洪亮地回答:“你仔细看看,我是你父亲。”他刚说完这句活,穴壁上竟亮起了许多灯,把整个地穴照得通亮。“真是父亲”!我脱囗而出。
父亲高大的身躯竟不能弯下来拉我起来,我试着用尽气力想从地上站起来接近父亲,可怎么努力我都站不起来。父亲缓缓地向后退去,我急得竟从地上爬起来追赶他,眼看就要追上父亲了,忽然一道铁格子门从天而降,立在了我和父亲之间。父亲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细弱而有节奏:“不要再爬了,快想办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走的越远越好!”
父亲走了,我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快就要离去,而且还走的这么急,仿佛就在瞬间。
梦醒了,我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梦幻,包括这个屋子里面所有的物件,竟和梦中的一模一样,只有在我眼眶里四处打转,最后滚落下来的眼泪才是真真切切的。
我确实得想办法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我能想什么办法呢?有又有什么能力离开呢?
我只能把希望寄托给上帝,寄托给我所誓爱、遥远的蓝天白云。
但愿上天能给予我无尽的庇护,保佑我走出这个备受煎熬的危险境地!
脱离苦海
一
凡是进过看守所的人都知道,检察院提审这一关,对嫌疑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法律规定:在嫌疑人未被正式定罪,也就是逮捕以前,必须接受来自监督部门——检察院的提审。这是一个很公正,很有必要的法律程序。这个程序,决定着犯罪嫌疑人真正犯罪与否,也决定着犯罪嫌疑人在看守所的关押时间。一般来说,如果嫌疑犯所触犯的法律是轻微的,或够不上刊事犯罪的,经过检察机关的提审和调查,认定通过处罚方式解决的,就可以不矛逮捕。而那些被公安机关错误拘留,并在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情况下强行送到看守所的嫌疑人,检察机关经过重新审查后,则对嫌疑人不予批捕。这就意味着公安机关在接到检察院不予批捕的公函后,则必须在嫌疑人自进入看守所起,或15天或最长不超过37天内无条件释放嫌疑人。而那些被检察院正式批捕的人,就要在看守所呆上一段时间了。
而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看待这个问题呢?如果说真话,那就是我既希望检察院的人来提审我,同时我又惧怕他们的到来。
希望的前提是尽快认定我是无辜者,而惧怕的的后果是担心自己被误批误判。
无论是怀着何种心情,但必须要去面对。
20天后,检察院的人终于来提审我了。
二
我平生第一次被带上了手铐,穿上又长又胖的黄马甲,心情忐忑地与检察院的人见了面。
“这位是市检察院批捕科的郝科长,对他的问话,你要如实地回答,不要有半句假话。另外,检察机关是主持公道的部门,你不要紧张和害怕,有什么尽管说什么。”一位戴着眼镜,长得年轻斯文的检察官指着旁边一位高个头,年龄稍大的检察官向我说道。
“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犯法!”那天不知咋啦,对他们的到来,我竟然没有了戒备和敌意,脱口说道。
“怎么个冤枉法,你说说看。”高个子的检察官问话的语气很重。
我一五一十地把怎么进的公安局,怎么接受公安局的审查,又如何被送到看守所关押,包括在看守所遭受的折磨统统说了出来。那个高个子的检察官一面听着,一面在本子上记着。等我说完了,他站起来对我说:“你的卷宗我都看过了,不过和你现在说得不太一致,我们还要重新审查,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是冤枉的,可为什么要在笔录口供上签字?”
“在公安局那种环境下我是身不由已,不签不行。”我说。
“这个不说了,说说你在看守所的情况,比如说挨打了没有?”
“哪能不换打,我的胸脯到现在还青着呢。”
“没什么事吧,凡事想开些,你受受磨难也好,你确实太柔弱了。”
“那我岂不是在这里白受了几十天罪?”
“没事,事情总会有公平解决的那一天,再说当年列宁也蹲过监狱,受过磨难,你会想清楚的。”
他们拿我与列宁相比,我除了羞愧,心里的怨气竟也少了许多。
检察官就要走的时候,又对我说:“听说你是个文人,还出过书,如果出去了别忘了送本你的书给我们。”
“一定送”!我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兴奋。
“不要高兴太早了,我的意思是假如你能出去”。那个高个子检察官故意改口对我说。
三
我来到看守所的第36天晚上,是最难熬的一夜。这一夜,我怎么努力都不能使自己入睡。明天就是我被关押的第37天了,37天是个敏感的日子,也是羁押的最高期限。而这一天,要么我获得释放,要么我被逮捕,从而接受无限期羁押。
释放与逮捕,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我无法驱除这两个概念对我大脑的侵扰。
我陷入了极度的紧张和不安之中。
接近天亮的时候,我才昏然睡去。
但愿这一觉不要过早地醒来,我实在受不了两个概念对我无休止的折磨。
我睡着了,我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充满了亲情和自由。我哭了,哭得很痛,也哭了很长时间,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你怎么哭了?”一同室狱友早上起来见我两眼发红,猜测我夜里没有休息好。
“我真的哭了?,可我一点都不知道!”我极力在狱友面前掩饰自已的脆弱。
是的,我真的哭了,而且是放声痛哭。奇怪的是,每到劫难使我熬不过去的时候,我就会在梦中放声痛哭,等哭罢了,劫难自然烟消云散。
而事实确实如此。到了下午5点钟左右,天还下着小雨,看守警指名道姓要我收实东西的喊声使我欣喜若狂,我竟忘了自己的身份,抽出手来和同屋的人一一握手告别。那一时刻,我感觉到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朋友。
我在释放证上重重地签上了我的名字,瞥了一眼前来办理释放手续的那个老公安人员后,没有任何感觉地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
我终于被无罪释放了,也终于脱离了看守所这个苦海。
把看守所比做苦海,我认为一点也不过分和夸张。
苦海就是苦海。我跌进了又苦又涩的海水里,任凭怎样的苦斗和挣扎,却总找不到一丝希望,还险些被汹涌的海水所淹没。我很孤独和痛苦,就像一块海滩上的卵石,任凭海水的无数次冲击和侵蚀。每到半夜时分,从别的牢房里传来的那一声声嘶叫和哭喊,足以证明这里是一个“苦海”和死海。
只有从这个苦海里走出来的人才会懂得生命和自由的珍贵,也只有从这个苦海里熬过来的人才是真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