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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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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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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叹息

他静静地坐在面对门口的一张小桌子边,怔怔地看着门外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桌上是一碟花生米和豆腐干拼盘,一小碗酒,一双筷子。

他端起酒碗,轻轻抿了口,嘴里含一会儿,慢慢让这股辛辣沿着喉咙流到肠胃里。在酒的灼烧下,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深深浅浅的折皱蓦地平铺开,并渗出一层薄薄的红。

他用粘着创可贴的粗糙的手指捏起一颗花生米准确地投到嘴里,用牙齿轻轻研磨粹,再用舌头搅弄着,快速咽下去。

接着,双手放到桌下,拱着肩,面上带着一丝笑,继续看着路上吵吵闹闹的车流。

饭店老板坐在柜台边的小凳子上,手里自顾翻弄着手机,静静地看着他,也不和他搭话,好像生怕吓住他。

一对年轻男女勾搭着腰走进来。老板急忙站起,把他们让到靠里的一张桌子坐下。年轻男女大声地毫无顾忌秀着恩爱,打破了饭店里的沉寂。

他嘴角抖动了一下,不屑地膘了年轻男女一眼,站起来。

“算帐老板。"

沒等老板说话,便掏出钱放到柜台上,径直走了出去。

“讨厌。”年轻女人觉察到了他的轻蔑,撇着大红嘴唇冲着那个略显佝偻的背影低声道。

老板讪讪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走出饭店,他推着那辆半新不旧的电动车,很快就被匆匆忙忙的人流卷拖着向前走。

来到楼下,看着楼道内昏暗的灯光。他把电动车锁在一棵树上,扶着树,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回家。

门没锁。推开门,狭小的客厅里除了一张玻璃茶机和一个沙发外什么也沒有。妻正坐在沙发上叠锡箔。

看到他进来,妻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

“我去乘饭。"

妻和他同岁,不到五十的人,岁月已经在苍白憔悴的脸上侵蚀出了千沟万壑。

妻将饭菜端上来,放到茶几上。

“又喝酒了?"她低着头,轻声问。

“哦,老板请客,只好喝了点儿。”他急忙解释。

妻没再问。

“药吃了沒?”

“一会儿吧。都吃这么多年了……"妻幽幽的,看了看他,急忙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该吃还得吃,养得起你。我去把药先熬上。"他说得很轻松,拍了拍妻的手,走进厨房。

妻着着他,偷偷用手揩了揩了眼。

他俩结婚二十多年了,有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儿子。生儿子那年,她落下一个莫名其妙的毛病,从此以后就药不离口,根本沒法工作。撑起这个家的全部重担都压在了丈夫身上。他苦呀!一年四季风里雨里爬高上低,回家又得天天对着她这个病秧。

她叹了口气。

打理妻喝过药上床休息后,他重又坐回到沙发上。

家里没有电视。妻说不爱看电视,那台电视坏了后就没再买新的。所以,每吃完晚饭,他都会早早上床摊开酸疼的身体或者对着屋子发会儿呆。

看着沙发上叠好的锡箔。明天是清明,要起早给母亲上坟了。

想到母亲,眼泪不由地从他眼底滚涌而出。每当他觉得苦楚难熬时,他就会想起母亲。母亲是个高大利索的女人,说话办事快人快语。在他的记忆中,母亲是他最踏实的依靠。

十几年前,他上班的厂子倒闭了,他也随之失了业。起初,和许多人一样,他一时间不知所措,只知道长嘘短叹,每天不是躺在床上就是泡到酒里。正是母亲骂醒了他,使他又重新振作起来,开始为了赚点儿微薄的收入四处找活。那些年什么样的脏活累活没有干过,但他从没有灰心过。生活虽然苦,但有母亲一直替他操持着,他心里总觉得有一个靠山,很踏实。在妻得病后,母亲怕儿子消沉下去,总全力帮衬着他,鼓励他:“儿呀,别灰心,一切都会好的。你可是他们娘儿俩的依靠呀。”母亲过世后,很长时间他都沉浸在悲痛中,总觉得天好象塌了一样。只到有一天,妻子又躺倒在床上,他才忽然想起母亲的话,从迷茫中惊醒。他是个男人,一家之主,他必须用自己的肩膀担着这个家向前走。一切都会好的。

是的,一切都会好的。这些年过去了。虽然被生活压塌了腰,但他一直咬着牙坚持着。为了妻子,为了孩子,为了母亲的嘱托,他在社会低层挣扎着,为了心底仅存的那一点希望和爱。

忽然,他听到妻的呻吟声,转儿又平静下来。多少年了,妻的呻吟声已经不象期初那么钻心,他已经有些习惯、麻木了。

他用手抚摸着沙发上的锡箔,鼻子突然有点酸,赶忙轻轻咳了一声。

妻忍着痛,静静躺在床上。她不愿打扰丈夫。让他多休息会吧。

一声压抑不住的细细的叹息声在她耳边响起,泪水从她眼眶中静静流了出来。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

在母亲的坟前,他一边烧着锡箔,一边啜泣,继尔嚎啕起来,把压抑、伤心、思念和那些无以言表或不敢言表的统统一股脑倾倒给母亲听。心情稍微好些后,他收住声,笑着说:“老娘呀,我走了,得赚钱去喽。”眼泪不自觉又流了出来。他匆匆忙忙骑上电动车,飞也似的去了。

天上的半轮昏黄的月亮用怜惜而又慈爱的光抚摸着他。

来到工地,刚好八点。

小老板抹着油光的头,背着手,在工地里摇头晃脑踱来踱去。

看到他,赶忙笑到:“来了,三哥。”

他也笑着问到:“早呀,小老板。大老板没来?"

他知道,大老板这些日子一直躲着他。大半年的工资一直拖着没结,都快四万块钱了,他要靠这养家糊口呀。他虽然腼腆但也都找了好几回了。

“还没有,等他来了我叫你。”

他没再说话,锁好车,拿把扳手就去干活了。

劳动能使人忘记一切伤痛。也只有在不断的奔波、高强度的劳动中,他才会找到自己,才会暂时忘掉积压在心头的那些沉重。十几年的摸爬滚打,他对建筑工地的活可以说是样样精通,加上人老实,干活不偷懒,所以很得老板赏识。

响午头收工吃饭时,大老板来了。

大老板看到他,笑着说:“三哥,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看他走进来,老板有些不好意思,从包里里拿出一沓钞票,满脸堆笑递给他。

“三哥,不好意思,最近手太紧。这是一万快钱,你先用。其他的,我随后再凑。”接着又说了一大堆自己的不易和对不起。

看着老板,他根本插不上嘴,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我也急着用钱呀,给妻看病,孩子的学费生活费,这还差一大截呀,咋办呢?

拿着钱,他郁郁地从办公室出来。

小老板掂着一瓶酒。“三哥,来喝两口,解解乏。"

他忙换了张笑脸说,下午要高空作业不能喝。

看着手里的钱,他苦笑了一下。

晚上下工,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电话和一个朋友约了一下。还有一万多块钱的窟窿,他得想法先挪借一下。

他和朋友俩人静静地坐在面对门口的一张小桌子边,怔怔地看着门外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谁也没说话。桌上是一碟花生米和豆腐干拼盘,还有一盘炒鱿鱼,两小碗酒,两双筷子。

他俩是同年进的那家厂子,那时风华正茂的他们被分在同一个车间的同一条生产线上,由于脾气相投很快成了朋友,从没有分过彼此。厂子倒闭后,朋友先是自己凑钱做了些小生意,等赔到血本无归妻离子散后找到了他。是他一连接济了朋友好几个月,并把他介绍给工地的老板,从此才算又有了一个稳定的收入。

每次坐到一起,他们谁都不愿提起那个厂子,都刻意回避以前在厂子里的事情,怕彼此伤心。他们都用沉默相互鼓励着,用碰杯诉说着对生活的无奈、诅咒,用酒后畅快的大笑呼喊对美好未来的向往。未来呀,你在哪里呀?

“三哥,你有心事?”朋友端起碗一饮而尽。

“遇到难处了。”他抿了一口,接着也是一饮而尽。

“你说,我听听,看能帮上你不能。”

饭店老板又为他们一人打了一碗酒。

他也没隐瞒,就把愁心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朋友。

“我能给你凑些先救救急,反正我现在一个人,也用不着。”朋友端着碗,喝了一大口。

“他娘俩还没回来?”他问道。

“没有。这不更好,不用我养着她们。”朋友又喝了一大口,把碗重重地放在桌上,眼里透漏出的是更多的颓废。

他端起碗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只好也狠狠地喝了一口。

这次,他们喝到很晚才一起推着电动车走了很久很久。

分手的时候,朋友涨红着脸,眼睛里溢满泪水。

“三哥,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呀?”

“快了,快了,一切都会好的。”他拍拍朋友的肩膀坚定地重复着:“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天空中还是那半轮昏黄的月亮,透过淡淡的云层,把温柔覆笼在两个挣扎成扭曲的身影上,慢慢拉长拉直,拉成一个顽强、一个坚定。

突然,一声长长的叹息声在寂寥的夜空中回荡。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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