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阳光没有眷顾这片土地,轻柔的春风总是与它擦肩而过,滋养万物的雨露也不愿在此多留一分丰饶,那便是撒尔摩汗人的家园。
曾经,他们一代又一代在这片的贫穷的土地上寻找生机,无数人死去,无数人挣扎,于是一代又一代人失望的离开。但最后那些留下的人找到了绿洲,找到了河流冲击后形成的土地。于是黄沙上建立起了城市,砂砾中开通了商路,牛儿、羊儿开始与绿草茵茵相伴。
撒尔摩汗人由衷感激这片并不富饶但却给予他们生存的土地,为保住这得之不易的世界,他们成立王国,取名为撒尔摩汗,意为“垂天之幸的”。
历经数代国王更迭,撒尔摩汗已愈发强盛,他们似乎已经忘了祖辈们为了他们而付出了多少汗水与辛酸。权利的争夺在这片土地愈演愈烈,最终导致王国一分为四,其中三位国王都称自己为撒尔摩汗王,却不再记得这个名称的意义。
而我们故事的主角则是那位最小的国王,年仅十岁的易卜拉欣,要说他为何没有姓?那则是因为他还太小还未到继承家名的时候,噢,至少他的三个哥哥是这么告诉他的,那时小王子的家臣们问到:“那么,各位殿下认为小王子何时才算是长大了呢?”
而三位国王的回答都是如此的一致:“男孩要成为男人可不能仅仅只看年龄的增长,还需要经历漫长的历练,比如海法城就是个最适合年轻人历练的地方,而历练何时能得出成果,就要看他自己了。”
说完后,小王子的家臣们纷纷离开他的身边,上前向三位国王表示告慰与支持,安慰王子们不要为如此别离而伤感,又赞叹各位殿下的深谋远虑与对家庭责任的慎重谨思。
在这先王已逝的追悼会上,只有老迈的家臣欧德·乞梯尤尔还在小王子身边,他紧紧握着王子的手,注视着那双清澈的双眸,说到:“殿下,我会永远陪着你。”
第二天,小王子和他的家臣欧德就上路了,小王子领命成为一方土地的国王,这个“一方土地”就是海法城,那是一座石丘环绕的、海礁林立的沿海城市,无法通商,没有矿石,只有少得可怜的一些农耕地和一些发育不良的牛羊。
经过漫长的路途与欧德的悉心照料,他们到了,城主带着最真挚的热情前来迎接这位新国王,带来他们的美食佳肴——烤蝎子,炒蚂蟥,煮鲫鱼,煎香蒲,还有牡蛎浓汤。
小王子惊呆了,他本相信欧德一路上说的到了地方就不辛苦了这种话,而他现在确实没感到辛苦了,他感到了恐慌。他大声嚷嚷叫着要回家,他绝不吃那些连是生物还是植物都分不清楚的东西。城主惊呆了,他本对自己的倾力付出充满信心,而小王子的反应实在太过打击,最后还是欧德好言相劝安抚了这位淳朴的领主,送走了他。
随后在那间与豪华完全不沾边的接待室安慰王子,一直到傍晚,小王子才渐渐接受这个新家的事实。以后的时光在小王子的成长与学习和了解海法的过程中度过,每一刻都有欧德相伴,传授知识,提供建议,小王子也毫不例外的照单全收。
在这段时间里,小王子学会了写信,文笔稚嫩却真诚,他向兄长们请求给海法送来粮食、香料、矿石、木材等等许多东西,无一例外都石沉大海。不过他并没有气馁,他继续写信,这一次不再寄给兄长们,而是寄给大海彼岸的邻居们,有的是商人,有的是领主,有的是贵族,有的是国王。
而这一次无一例外的是大家对收到一份如此稚气未脱的信件感到无比惊讶,有的上流阶级妇女甚至以为这是国王孩子的恶作剧,于是也带着玩味般的乐趣回信称赞小王子又小小年纪便如此关心国事,又吓唬他如果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可要大发雷霆了!而小王子收到后对这些回信无比慎重,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国王了!他便将种种事实如盘托出,将各种难处如实相告,并且真诚的请求诸位可以提供帮助。
随后一份份信件在海洋上过去,又过来,时光在小王子的每一次期待与失望中一点点流逝,当大洋彼端的人们开始搞清楚与他们对话的真的是一位国王——虽然只统领着一座穷困的城市——但是他们的心已为这个孩子的真挚与悲惨的命运所打动。
来自海法的信为海法带来了奇迹,但是这一次奇迹没有从天而降,而是由无数只善意的手装满一艘艘货船,驶往大海波涛,闯过惊涛骇浪,开辟新的航道,避开险恶的雷霆,又破开坚硬的礁石,海法终于迎来了曙光。
城主感激涕零,将小王子奉为海法的救世主,他这一次终于能将烤肉、玉米、各种酱料拌制的蔬菜水果摆上餐桌,人民不再需要捡石头砌筑房屋,各种精巧的工具与充满知识的书籍连带着几个翻译人员几个月不懈努力的指导,让海法开始充满希望。
小王子非常高兴,他找到欧德,炫耀着自己的成绩,诉说着对未来的美好寄托,欧德听完后,长久以来的忧虑终于得到放松,他对小王子表达了由衷的祝贺,不过最后他还是说到:“尊敬的殿下,这么久过去了,我已经教授您许多,但还有更多,需要你自己学习,而最好的老师莫过于现实世界的一切。我本想陪你度过更多时光,但是看来已经不能如我所愿了,我想要教您最后一课,希望您能认真听取且认真思考。”
小王子并没听懂欧德最后句话的意思,但是剩下的教导:关于人民的发展不能只靠着外界的善良,关于国家的兴盛不能只靠君王的决断,关于生命的未来应当更加慎重的思考等等、等等,他一一闹记于心,那场谈话从太阳初升持续到夕阳渐沉。
第二天,欧德·乞梯尤尔离开人世,他没有辜负先王的信任,亦没有违背对王子的承诺。那场葬礼没有按照撒尔摩汗内陆传统火葬,而是遵循了海法的传统海葬,因为小王子仍然记得欧德告诉他这里是他们的家。
在漫长的人生岁月中,我们的道路上会遇到许多的人,但是往往大多数人并不能与我们长久为伴,种种缘由总会让人们彼此分别,当人们面对这个问题时往往思考得太晚,所以很多人都不能从容的接受别离的到来,但是欧德·乞梯尤尔,这位可敬的先生、老师,已毫无遗憾的度过了他的晚年。
往后很长一段日子里,小王子独自待着时,总是感到悲伤不已,但如果有人前来,他又马上擦干眼泪,前去询问情况,亲临现场,学习、指导各个工作。
易卜拉欣王子在海法度过了五年的时间,从失去欧德开始,他便更加努力的学习,虚心向遇到的每个学者请教,跟每个有知识、有经验的人沟通交流,哪怕这些人是工人、渔民、农民、行商等,他成长的非常迅速,改变的非常彻底,人们没办法再从他的衣着、言行、举止看出他与皇家有任何联系,实际上尽管在他现在这个年龄已经可以举办成人礼,再一次问他哥哥们当年那个问题时,他也毫无兴趣,每天的工作、学习和寻找能人志士的加入就是他的全部生活。
海法城的变化并不算很大,但是曾经熟悉这里的人时隔五年再一次回来时,一定会惊叹不已。人们的眼神不再空虚,乞丐已经在街道上消失,破旧的房屋已经整新,数十条新开拓水渠将溪流引入农田,人们开始学习技术、文化知识,商人们远渡重洋从数年前开拓出的航道到来此处,为了更好的贸易,海法城也努力开辟出通往内陆的大道,让两个世界的货物得以交换、流通。
如果我们的故事就此终止,那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结局。可是命运永远不会让人猜透它的任何一幅面孔。
迎接海法命运的那天,是随着一条盖着白色帆布的巨大货船到来的,王子从未见过如此庞然大物,加上船上下来的人穿着如此奢华、精致,他意识到了来者地位非凡,为了海法的将来,他决定热情迎接,来者自称是彼方大陆的某一位尊贵商人,此次带着长久的贸易合同和珍贵的礼物到来,希望和海法成为永久贸易伙伴,希望和王子洽谈合作事宜。
王子听了非常高兴,马上找人去取美酒与佳肴,准备在港口就把事情拍案定金,但是来者显然非常惊讶,他便要求希望进入内城与王子私下洽谈,更何况礼品众多,希望先搬进内城,王子毫无怀疑,答应了。
正当他和商人搬运货物的侍从们准备离开码头时,有些商人纷纷找到这位王子,议论纷纷,他们说他们在彼岸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商人的名头,如果是拥有如此豪华船只的商人,那应该是大名鼎鼎的才对,更何况他们还从未见过有如此庞大的货船,种种迹象实在奇怪。
王子听完也感到奇怪,正当他准备继续询问异样时,奇怪商人的侍从们赶忙上前来说商人已经先前往内城方向,希望不要让他久等,王子便马上跑去想要直接问个究竟,侍从们也搬着货物纷纷赶上去。
在街道上正好遇见了那位雍容华贵的商人,他被城市警卫们拦了下来,因为他和他身边的几个侍从正急色匆匆的赶往城门时撞到了几个居民,也丝毫没有歉意,忠诚的警卫们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商人看到王子到来正准备向其解释,突然,旁边一个也是从远洋而来的商人高声喊出了那位“尊贵的”商人的名字。
王子并没有听清具体的名字,但是他清楚的听到了那个名字后面的称呼——将军。
这位将军只楞了瞬间,刹那间,利刃出鞘,寒芒闪烁,那身华贵服装下掩盖着的是一幅漆黑的铠甲,他大声喊出:“动手!”,刚才搬运的“礼品”箱刹那间被冲开,里面的礼品却是一群同样全副武装的士兵,侍从们也纷纷拔剑,仅仅数分钟间,海法这座从未经历过战争的城市便被卷入鲜血冲突。
这是帝国为王子带来一个死亡礼物,如果王子平日没有如此深入海法的人民和各个商人的生活中,恐怕便已让帝国轻松得逞。
警卫们和海法的市民们虽然靠着人数优势,击败了这只小股奇袭部队,但是在这群精英士兵面前也付出了数倍伤亡,随着帝国士兵向天空发出的一道红色信号弹,码头那盖着帆布的战舰撕下了它的伪装,将近一千名帝国士兵直冲而下,瞬间占领码头,警卫们根本无力对抗这样有计划有预谋的军人们,但他们还是用自己的鲜血染红了那曾经带给海法希望的码头。
王子立即叫人四处组织市民们一同抵抗,保卫他们的家园,但是更可怕的一幕发生了,在海峡山后,庞大阴影渐渐现身,远处海洋的地平线上一排黑影渐渐出现,那是帝国的海军舰队。
战争如同暴雨突然降至海法,而海法人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一天的到来,至少不会想到竟会到来的如此迅速。
越来越多的帝国的士兵涌入城市,市民遭到杀戮,财富遭到掠夺,家园被焚毁,战舰向居民区倾吐着炮火,在几个小时的抵抗无果后,王子宣布放弃外城,尽可能将市民转入内城,那里超出了帝国海军舰炮的打击距离,而且还好城墙未被帝国夺下,他们还可以依靠老旧城墙固守待援。
可是谁会来救他们呢?他想到了他的哥哥们,那是唯一的希望了。
于是时隔数年,他又一次向哥哥们写信,信中措辞再急切,也无法描述情况的危急,但他来不及遣词酌句了,只求迅速把信送到。
而信使们也不负所望,马不停蹄,累死一匹又一匹马儿,用接力的方式只用了十天的时间就将信送到了三位国王的手中。
国王们拿到信后,没有出兵。
因为在他们看来海法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他们彼此之间的对峙如果有谁先出兵支援反倒会打破大陆内部的平衡,给对方可乘之机。
可怜的易卜拉欣每天都都在见证海法人的死亡,海法既没有生产军备,也没有储存粮食,他只有一千人的警卫队平日维护治安,而这些警卫队在一开始的冲突中几乎全部为海法捐躯,剩下的全是市民的自发抵抗坚守城市,他们甚至开始拆除内城的房屋,用建材石块与木头砸每天企图翻越城墙的帝国士兵。
外城的市民几乎难以逃离,因为帝国早已第一时间控制各个城市道路与出门位置,为了更快攻下城市,帝国向易卜拉欣许诺如果他投降,那么将不会伤害市民和他,也不会抢夺他们的财富,但是如果他不投降,那么每天帝国士兵会抓一百个外城市民,将他们在内城门口斩首,并抛尸郊外。
王子非常痛苦,海法的人民也非常痛苦,易卜拉欣一度产生出了投降的想法,或许那可以保住海法和它的人民?有人看出了王子的心思,那是和帝国同在一片大陆的一些商人们,他们分为了两派,一派告诉王子帝国过去在另一片大陆的所作所为,他们也用这种方法攻城,有的城市哪怕投降,也逃不过被屠杀的命运;另一派告诉王子,但是也有些城市逃过了一劫,再说了,没有援军,如今坚守毫无希望,再坚守下去大家城破家亡,但是如果投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危急存亡之秋,人的思绪难论对错,尤其是在把全城人命交给王子一人抉择这样的压力下,更加让人愁虑万千,而他每多思考一秒钟,都有人可能因为他的犹豫而在外丧命,为何要将如此痛苦的决断强加于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人呢?
白天,他向上天祈祷,祈求奇迹,他在夜晚又为自己没有勇气做出决断而泪流满面。
直到一个清晨,微弱的雾气开始出现,外城的帝国士兵开始鼓吹号角,预示着新的一天攻城即将开始,黎明的曙光渐渐出现在地平线,渐渐又将光芒照耀在那仍在人间的海法。
那就是奇迹吗?王子想起欧德离去的那天,天空也是如此灰蒙,在黎明中他目送着承载老师的小船渐渐驶向大海,驶向朝阳,若是欧德还在,那他就是王子的那缕朝阳;现在若是他还在,那他就是这缕抚慰着伤痕的雾气。
往事又一次历历在目,那些过往的倾力教导,给了王子希望,而且这个希望还告诉王子:所谓希望,如果是寄托于敌人的慈悲,那就不叫希望,而是奢望。所谓希望,是每一个活生生的人用自己的双手、用辛勤的汗水,用对于幸福的美好憧憬,才能换来的东西。
就像至今为止的海法市民拼死抵抗一样,在他们漫长的痛苦岁月中终于盼来了海法的希望的时候,却有人要从他们手中夺走时,他们选择了战斗。
于是那一天,帝国收到了王子的信,里面只有一句话:你们想要?那就来试试抢吧。
帝国那一天抓了一千名外城市民,将他们全部斩首。
计划落空了,对帝国而言,他们从未想到一个贫穷、落后、毫无防备的城市,竟能坚持这么久,他们怎么能想到一个甚至没有正规军队的城市,在消灭完所有警卫队后,真正的阻力竟然是市民,他们企图用卑鄙、恐怖且后患无穷的方式攻下城市,可是那样增加的是市民的仇恨和市民们对于王子的信任,他们如此相信这个“海法的救世主”,可以像过去带来希望一样,为他们带来胜利与公道。
放在战术层面上说,帝国有三万人大军,上百艘战舰,这只庞大军队离开国土如此遥远,哪怕抢掠海法城的资源也无法满足其日常补给需求,他们一开始的计划并没有为长久战作准备,因为海军无法进入浅水提供支援,攻城武器无法依靠海军进行如此长距离运输,实际上也无法做到长久战,所以他们才如此急迫需要攻下这座城市。
而放在战略上讲,海法并不重要,帝国需要的是一个桥头堡,自从海法与帝国大陆的贸易往来越来越多,帝国也渐渐了解了这个撒尔摩汗人的国情,如此脆弱的地区正是帝国需要的新市场、新拓展空间,他们在到来前甚至都为将来要在撒尔摩汗人的土地上册封的王侯做好了名单,现在却陷在如此一座小城,任何人都无法与上峰交代。
但是帝国也很清楚一点,依照他们近来抢夺海法的资源和海法防守力度的减弱,可以判断出,海法也没有储备粮,现在这场持久战,将由双方的粮食决定胜负,出于考虑海法有那么多市民涌入内城避难,所以粮食压力一定会更大,因此帝国仍然充满信心。
帝国这些饱经沙场的将军们判断没有错,易卜拉欣每天晚上仍然在偷偷派人潜行出城给他的三个哥哥送信,但这次他只说如果不能派兵,也请为海法提供食物支援,并且这次他为哥哥们细细分析了局势,对于与这个不了解的敌人长期作战,他已经有了更充分的论据,他也推测出帝国需要的是一个桥头堡,他们绝不会停止侵略的脚步,他从现今帝国的战斗力和军事准备上可以肯定这只是帝国的先锋部队,真正的帝国力量必然比这还强大的多,当他们获取立足点后,将来发生的一切将势不可挡。
一份份信件的送出,也一份份像当年那样石沉大海,易卜拉欣只能祈祷。
回到那三位的王座上,其实不需要弟弟过多言语,他们也渐渐能感觉出来这次到来的外来者的强大,他们的斥候悄悄观测过帝国海军,那些战舰绝非他们其中任何一人可以独自应对,但是他们还需要解决的眼下难题是:如果自己先出兵,那么遭到其他兄弟的背叛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人的内心由无数过往的片段积累而成,有兄弟阋墙也有手足情深,但是不论多么深厚的感情,在经历过人性的磨难后,总是不再对彼此像当年那般信任无间,他们也在等待一个奇迹,那个奇迹或许也是他们的弟弟——独自奋战着的易卜拉欣,所祈求的那个奇迹。
每天他们都在等待,都在思考,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既保住自己的利益,也可以拯救小弟弟,同时更是拯救撒尔摩汗人世代生活的家园。
曾经,一份份信件从天真的孩子手上送往大洋彼岸,找来了希望,也找来了魔鬼。
现在,他们的小弟弟每天都在给他们寄来信件,但是渐渐信件中断时间愈发频繁,送信的使者所受伤痕愈发可怖,带来了越来越糟的消息。
那些信件一开始还是小弟弟为他们做出的种种分析与理智劝告,然后渐渐的他不再分析,他用种种欧德曾经讲述于他的道理和故事,渴望说服哥哥们,再后来这些也没有了,只剩下了回忆,信中全是那位小弟弟回想当年三位兄弟陪他一同在王宫恶作剧,一起在花园里嬉戏,春天几位年长的哥哥们都要认真学习,于是他只能一个人在房间画画,画了好多夏天的景象,到了夏天他们就陪伴自己在土丘上放风筝,当他跑到田地里捣乱时又总是大声呵斥,然后自己更加兴奋到处乱跑,把秧苗捣的一团糟。秋天父亲总是带着他们一起来到林地,他最爱看伐木树,数着要多少棵树才可以变成房屋,多少个房屋又可以带来多少个家庭。冬天他们会到南部河边,那里会见到难得一见的冰层,有时候够厚的话还可以在上面滑冰,虽然他总是以为够厚,结果冻得浑身通红。然后就又到了春天,他与他们就又要分别。
三位兄长从未回过他一份信,而他三个月的时间写了一百封信,直到最后一封信的到来,那是距上次来信时隔数天的信件。
信里写到:
致——诸位兄长,
请原谅我已不能再为各位写信,我的眼睛看不清了,我的大脑,和身体状态已经不足以支撑我写那么多了,这会是我最后一次打扰诸位,只愿哥哥们以后可以幸福、安康。
易卜拉欣致上
三个月的时间,帝国的两任大将军被召回革职;三个月的时间,海法城人口不足战前的十分之一;也是三个月的时间,易卜拉欣没等到他三个哥哥的任何一份回信。
每当我回忆起人与人的情感,我总是感慨不已,历史上既有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却也有和蔼晚暮、兄弟同心。似乎人类的内心深处从诞生那一刻起就被种下了一颗种子,那颗深埋在我们内心土壤中的种子,没人能看到它是如何种下的,又会长为什么?就连那滋养它的雨露也是我们所万万不能看透的,但是不论种下的是什么,它总有一天会用吸收了雨露所带来的力量破土而出,鼎力向上,蓬勃而发,成为生命本身的意义,成为独属于每个人自己的参天大树。
纷杂的世事中,什么才算是奇迹呢?是当年那一个年幼的孩子对于未来抱有的无上期待所寄去的一份份信件?还是帝国酝酿已久的轨迹竟栽在一个海法城街道上的名不见经传的商人手上?
又亦或是,当三位王兄,都同时带兵出现在战场彼此相望所带来的震惊不已?三个兄弟,三个人,却是同一个血脉,当那条血脉的末端发出最后的呻吟,向他们最后告别时,这条血脉终于都震颤不已,三位各自远在一方的兄弟,在收到最后的一份信后,便同时发兵,他们都做出了一个决断,这个决断终于将那些不是人们与生自来就有的利益纠葛抛之脑后。
细细的感情丝网,当其中一段即将被切断时,剩下的又怎会毫无震动呢?
可是啊,他们来晚了,海法人牺牲了一切,开战一个月,易卜拉欣降低了一半剩余粮食供应量,有四分之一的人饿死;开战两个月,易卜拉欣已经为海法人倾尽所有,粮食已经一颗不剩;从第三个月开始,发生了可怕的一幕,他们开始消耗尸体,死去的老人为年轻人贡献了自己,死去的父母开始为孩子贡献自己,第三个月结束时,海法被攻下了,只有很少的人选择了投降,因为他们见到了先投降的人的结局,那些人成了帝国的军粮。
当三位王子来到海法时,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城市化为废墟,到处都是残破死尸,虚弱不堪的帝国士兵完全占领了这座几乎没有活人的城市,但令他们绝望的是他们搜尽城市也未找到食物,他们继续以死人为食,等待补给,不过先等来的是撒尔摩汗的援军和他们滔天的怒火,精锐帝国军团此时如图待宰羔羊一般不堪一击,撒尔摩汗人将报复全部撒在帝国士兵身上,那三天全城响彻帝国人痛苦的哀嚎。
三位哥哥在王宫找到了易卜拉欣,说是王宫,那其实是当年的那个稍微整修一点的接待室,门口挂了个“王宫”牌。一个月前,当存量耗尽时,他便决定为海法献身,但市民们不希望他这么做,他是海法的精神支柱,而易卜拉欣说在海法发生的一切都有他的罪过,他现在无法阻止这一切,但至少可以让他还一点利息,于是自缢而亡。
对于这位既给了他们未来又灭亡了他们未来的人来说,海法人见证了一切,知道了一切,明白了一切,所以他们没有选择破坏易卜拉欣的尸首,用仅有的腊油将他包裹保存,并在上面用鲜血写到:这是我们的故事,这是海法的故事。
三位兄弟按照海法的习俗安葬了海法人和易卜拉欣,持续一个月的木舟遍布海法海岸,又再一次漂向海洋。
易卜拉欣到最后也没有获得家名。但多年后,他的长兄们选出了他们所有的儿子中最优秀的那个改了名,继承了他们的王冠,还包括已经不复存在的海法王冠。
撒尔摩汗人约定,将来再也不会出现一个分裂的撒尔摩汗王国,而这时隔多年后又一次统一的撒尔摩汗王国的统治者将家名改为“海法”,他的全名叫易卜拉欣·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