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我在县城上高中,平时住校。那时是六天工作制,周末只有一天,星期六才回到十几公里外的乡下老家换洗衣物,拿点钱粮。星期天下午三点多吃过“晚饭”,带上“粮草”:大米、下饭菜和六毛钱,步行两个多小时赶到学校上晚自习。大米装在布口袋里,这是母亲专门给我制作的,大小刚好可以装下六七斤米,口袋一头留出一截方便打结。下饭菜是用药店淘来的大玻璃瓶盛着,然后装在网兜里。米口袋和网兜分别绑在短木棒两端,用肩挑着行走,这样可以解放双手。大米交到学校伙房,一斤补一毛二换成饭票,也可以自己拿碗把米淘好放进伙房的笼屉里,给三分钱的加工费。因为买不起伙房现炒的新鲜蔬菜,带的是耐存放的酱辣子、腌菜、豆豉之类。
农历10月17日是我的生日。这天,下了中午最后一节课,大伙儿拿着碗筷往食堂走。忽然,我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学校路边花坛的边沿上。花白的头发,瘦小的身材,身着蓝色粗布衣,脚穿一双手工灰布鞋,旁边是我熟悉的篾条背篓。没错,是母亲!我跑过去,母亲站起来,伸出粗糙的、被各种植物染黑的骨瘦嶙峋的手,轻轻地擦掉了我脸上的一滴墨水。母亲从背篓里拿出两个菜瓶瓶,小瓶是红豆腐,大瓶是肉丁炒豆芽。说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给我送点菜。随后,又拉着我到校门口不远处的一家国营食堂,说家里没有好吃的,要给我买碗馄饨过生日。母亲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粮票和钱,在售票处买了两个牌子,拿到厨房窗口交给师傅,不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就端到了桌上。以那时的家庭条件,这么美味的东西平时根本就见不到,口水一下子涌上来,我抓起筷子就埋头大吃起来。等我一口气吃光,抬头却见母亲一直没有动筷子。母亲见我吃光了,端起她面前的那碗馄饨就往我碗里倒,碗里只剩下一点清汤了。母亲一边倒一边说她不饿,说我长身体要多吃点儿。看着香喷喷的美食我也没有多想,就又端起碗吸溜了个精光。母亲看着我吃完,说口渴,才喝了碗底的那一点清汤。过后,我有点后悔吃那么多,母亲怎么会不饿呢?我让母亲再买一碗,她瞪了我一眼,佯装生气的样子,说她不饿还买什么!看着离上课的时间不早了,母亲让我回学校去。我站在食堂门前,目送比背篓高不了多少的母亲,慢慢消失在街道拐角处。我腆着饱饱的肚子,大步向学校走去,满脑子都是母亲给我倒馄饨看着我吃完的情境,慢慢的有种心酸涌上心来,也有点为自己太贪吃而没有让母亲吃上一口自责起来。后来我才知道,母亲身上的钱只够买两碗馄饨的。母亲是饿着走完十几公里的路回家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亲一直都关爱着她的儿女,省出牙缝里的东西怕亏着我们。这样的事天天都在发生着,我们早已“司空见惯”了。可唯有这次,我却真真切切的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难过,母亲无私的爱触动了我内心的柔软之处,让我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后来,我们兄妹几个大学毕业,已经上班工作了,都在县城或者外地成了家,但母亲还和往常一样,把家里好吃的东西一直留着舍不得自己享用,一定要等到我们回家。记得有一次是母亲的生日,我用几十块钱买了一个小蛋糕给她送去,她竟舍不得吃,放了一周之后,等到我们再次回家才拿出来。看着蛋糕上长出的长长一丛“白毛”,母亲无奈的笑了。父亲几次来找我“告状”,说母亲不让他吃存在家里的“吃货”(零食之类),只有我们回家了他才能“沾点光”。再后来,女儿长大了,每次回家,母亲把她平时积攒的好吃好喝的全部端出来招待孙女,我们也就跟着“沾点光”。临走时,还要把自家产的蔬菜瓜果、洋芋红苕、时令水果等,给我们装上一大口袋。母亲说自己种的,没打农药,吃着放心,还说她和父亲吃不了那么多,要我们经常回家来拿。有时我们忙,没顾得上回去,她就让父亲骑着车,给在县城住着的我和大妹送来好多东西,就连鸡鸭鱼,只要家里有的,都会给我们拿。我们有时买点东西回去,她总会说家里什么都有,别浪费钱,空手来就是了。母亲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了儿女,她什么都舍得,从不保留,也从来不要回报。
母亲于2013年农历10月24日永远离开了我们。就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还念叨着说她不在了,就没有人“保护”我们了。当时她病情十分严重,我们心急如焚,就没有在意这句话。母亲走了,我们照例经常回家,因为父亲一个人还在老家住着。但回家的感觉总不一样,已找不到以前那种感觉了。也许是父亲对待我们的方式与母亲完全不同,习惯了母亲,面对父亲总不免有些不适应吧!以前,每当在工作中或在生活中遇到不顺心的事儿,就会跑回家,跟母亲相处一会儿,拉拉家常就会舒畅许多。可现在,回到老家再也见不到母亲的身影,再也没人像她那样问寒问暖了,我这时才感觉母亲说的那句“没有人‘保护’我们了”是多么的令人感慨。母亲走了,给我带来的不仅是伤痛,也带来了孤独。现在,无论我干什么,身处多么热闹的场所,一旦静下来,那种孤独就会随之袭来。我的内心告诉我,这都是因为深爱我们的母亲不在了,没有人能替代母亲在我心中的位置,没有人再能像母亲那样让我依赖、温暖和幸福了!
母亲走的那天早上,我在医院看着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的她,像是熟睡了一样。大妹抓着母亲已经冰凉的手嚎啕大哭,而我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几经哽咽却没有哭出声来。因为我清楚的记得母亲走的前一天下午,我跟她在电话里说的话,说好了第二天出院回家的。我要等她回到家里,尽我的所能,让母亲享点儿子的福,多陪陪她。可是,没等到回家她就独自走了,撂下她的儿女还有亲人永远地走了。这让我觉得母亲说话“不算数”。以前,总是母亲呵护着我们,而对于孝顺母亲没有很上心。虽然母亲对我们很满意,那怕是一个电话几句话也会让她感到满足,她逢人还会夸赞我们兄妹几个有出息有孝心。可是,母亲还没有穿过我买的一件新衣服一条新裤子呀!
又是一年清明节到了,我会到母亲的坟前祭拜,往她的坟头上添把新土,更会想起母亲在世时的许许多多的往事……
这也让我更加想念远在天堂的母亲!
2017年3月22日——24日于隆基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