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因了一些事,必须回家一趟,于是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回家过个中秋节。
十五那天,吃过晚饭,顺着水泥大道,往老村溜达。
老村有三百来年的历史,在“九八洪灾”中,土木结构的房子全部坍塌。只有几栋位置较高的,烽火砖木结构的房子保留了下来。九九年移民建镇,全村搬到了镇上,老村就荒芜了。现在唯一在老村住的,就是妻的细爷爷和细奶奶俩,两位老人已是九十高龄了。
细爷爷喜欢清静,不愿搬到镇上。再者,俩老人家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突然离开,有点不习惯。
细爷爷说了,现在他俩有个伴,没关系,等到哪天他俩剩下一个人了,就搬到镇上住。
沿着水泥道一路向南,经过楼下村,出楼下村口,偏左一个小拐,就是通往老村的岭脊大道。大道笔直,两边是土地。西边是旱地,东边是高岸,岸下边依次而下是菜地和旱地混杂,再到底下两层就是水稻田。
前几年,为了提高土地经济,政府出资购买树苗,大道两边种上了杜仲树。后续缺少引导,种下之后就没有科学的管理,任其自然生长,两边就形成了小树林了。
如果不是有两个老人在那住着,晚上一个人走在大道上,还真是有点怕得慌。
大道中段,东边岸下是一大片菜地,没有种树。站在这里,只见月亮已经升起两丈来高,大沔池湖面,波光粼粼。远处黛青色的山影,隐隐约约。
当熟悉的月色、山影、湖光,映入眼帘,心绪万千啊!
这些年独在异乡,很久没有在家乡过中秋了。对我来说,儿时的那一盘温馨的中秋月,有着太多的情感和回忆!
记得小时候,每逢中秋,老爸都会从一百多里外的造纸厂赶回家,陪着我们一起过节。
吃过晚饭,老爸搬出小方桌,拿出他从厂里带来的月饼、柚子,老妈端出现炒的花生和芝麻糖。
那时的月饼单一,没有现在这么多花样。只是一个圆饼,两面沾满了黑白芝麻,饼馅里有冰糖、金桔、花生、瓜子仁等,还有一些青红丝,质地较硬。
月饼有大小两种尺寸,小的一般四个一包,一个饼一切两半,一人吃半个正好。大的有中等盘子那么大,在中间切上几刀,按人数分成若干块。我家人口多,连奶奶一起是十口人,一般都是买一个大的。
圆圆的月儿,在东山坳里,缓缓的升起,如水的月光洒向大地,照在小桌上。
老爸拿来菜刀,沿着月饼的中间线上,转圈切上五刀,正好切成十块。拿上一块,轻轻的咬上一口,慢慢的咀嚼,满口甜香。
老爸还会泡上一壶茶,喝上一口清香而又略带涩味的茶水,以解满口的甜腻。
嚼着月饼,喝着清茶,赏着月光,听着奶奶、老爸老妈讲中秋的故事,这是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光。
一路遐思,不觉的到了老村口,顺左一个下坡,转弯,几步就到了细爷爷的院门前,铁门栓上了。院里一条花狗,轻叫了两声,就摇头摆尾的进屋了。
因怕狗儿伤人,我没有冒然的开门,隔着院门喊了两声:“细爷爷,细奶奶。”
细奶奶闻声出来,问道:“么银啊?”
我应声道:“细奶奶,是我,志清。”
细奶奶听出了是我,一阵欣喜。对着屋里大喊:“老倌,是志清来了。”
寂静的乡村,细奶奶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亮。
我笑着说:“细奶奶,你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响亮,中气很足啊!”
细奶奶回过头笑笑,说:“你细爷爷耳朵有点聋了,不大点声听不见。”
说话间,开门进得院子,细爷爷摸摸索索的出来了。
我快步迎了上去,在细爷爷的耳边喊了一声:“细爷爷。”
细爷爷确认是我,慌忙招呼细奶奶去搬椅子。我赶紧按住俩老人家,进屋拿出两把小椅子,一把小凳子。仨人在一棵枣树边上的开阔处坐下,细爷爷细奶奶一阵的问长问短。
细奶奶坐不住,一会儿泡杯茶,一会儿拿果点。
老村里,我的老屋和细爷爷家是前后屋,小时候就喜欢听细爷爷讲话。细爷爷虽然一辈子在农村,却也是很活跃的一个人,年轻时挑过货郎担,卖过冰棍,做过小买卖,算是见过世面,思想很开明。因此,细爷爷说话是很有深度的,还略带点幽默。
八十年代初期,在那个农村有些人温饱都难以保障的年代,细爷爷靠着自己的精打细算,送出了一个大学生,一个中专生。
细爷爷健谈得很,聊了些家长里短,也发了不少感慨。
比如说,土地的流失。
年轻人大量的外流,土地的产值入不敷出,导致土地抛荒。
记得儿时,春三四月,大地回暖,油菜花开得灿烂。村两边两岸的地里、田里,一片金黄,蜜蜂儿在花间飞舞着。小伙伴们拿着玻璃罐,摘几朵油菜花,再用小网兜捉几只蜜蜂,放在罐里,盖上盖,在盖上钻两个孔。闻着油菜花清香,听着蜜蜂“嗡嗡”的歌唱。
夏季,麦香稻黄。应季时蔬,瓜果飘香。
丰收时节,岭畈,垅田,不时的飘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那些土地都是先辈们经过几百年的耕种,用汗水作熟了的良田,这些年的荒芜,都板结的了。曾经的阡陌小径已是溃败得不复存在了,曾经飘荡在田间地头的欢笑声也消匿了。
比如说,乡村的遗忘。
儿时的乡村,炊烟袅袅,鸡犬相闻。虽然生活不富裕,但乡亲们质朴,善良,邻里和睦,纵是有一些困难,相互扶持,平淡的生活也过的有滋有味。
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全村都会主动的问询帮忙,尤其是盖房子,全村挨家轮流派工,每家还会送上一斤面条,几个鸡蛋。
随着九九年移民建镇的展开,所有的劳动都市场化了,人情工也就退出了乡情民俗的舞台。
经济活跃了,村民的腰包鼓起来了,小洋楼盖起来了。可钢筋水泥,改善了居住环境,同时也隔开了村民间曾经的质朴和纯情。年头岁尾,在村道上碰面的乡邻,只是礼节性的点头和几句客套,总有一层无形的隔膜,让你觉得有些生分。
比如说,留守的空巢。
比如说,曾经的天空是那么的蓝。
比如说,曾经的湖水是那么的清冽、甘甜。
……
聊着聊着,不觉夜深了。
月挂中天,清辉满院。如水的凉夜,一阵微风吹来,枣树的枝条在月光中摇曳,树叶“沙沙”作响,枣的清香,随着微风,悠悠的,四散漫开。
我站起,伸了伸腰,作别了细爷爷细奶奶,踏上了岭脊大道。
回家的路上,细爷爷的谈话一直萦绕着我。
是啊,故乡,在时间的长河里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