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吃粉皮

刚毕业的时候，我在本地一家乡镇企业工作过一段时间。厂里有一个人姓王，胖胖的，长了一个其大无比的肚子和一张笑弥勒似的脸，据说，他的大肚子是因为整天泡在酒桌上给喝出来的，而他之所以能够整天这么迎来送往甚至是花天酒地，正是因为他那张颇为喜兴的脸，还有逢酒必醉、笑话百出的特殊本事——用王大肚子的话来说：吃饭喝酒就是为了图一乐嘛，尤其是厂里的客户们，一高兴，订单不就来了？还有上级领导来视察，就那么屁大一个厂子，有啥好看的？还不就是因为办公室里坐久了，闷，所以出来找个乐子散散心？而到了这种时候，王大肚子无疑是一块不可或缺的好材料。

话说有一天，临近中午的时候，乡里的几位领导又来视察了。车队进厂，绕着生产场地绕了一圈，足足花去了十分多钟！可见乡里的领导们对企业生产还是极其重视的。这一圈转完，车队在办公室门前一字排开，领导们一个个挺胸叠肚、气派十足地钻出车子，在厂长和销售、生产两位副厂长的陪同下，直接从后门走进了饭店（这家饭店是租赁厂里的沿街房开的，据说老板和厂长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呢，但凡厂里有招待，一般是不会去别处的），开始就工厂的生产经营、发展方向、销售渠道等等重大议题进行非常严肃和认真的研讨。当然了，酒，是免不了的，菜，也不能太埋汰，店里那个最漂亮的小服务员也需要全程陪同。但乡长大人也说了：嗯，这个这个......老王呢？那个......就是王大肚子，他咋没来？叫叫叫！这喝酒没王大肚子在场，气氛活跃不起来！快去叫！去叫！”

王大肚子在厂里承包了一个小车间，那几年市场不错，所以赚钱不少还不用操啥心，很清闲，每天就在厂里四处转悠侃大山呢。这乡里的领导们一到，他就知道了，而且顺带着呢，也把他那个大肚子里的酒虫给勾起来了，这时候正在饭店门口转悠流哈喇子呢。听到房间里的乡领导一发话，他立马抖搂着大肚子跑了进去：“不用叫！不用叫！看见领导们来，我这早就在门口伺候着呢！刚才没进来，主要是怕领导们有啥大事要谈，我进来不方便！嘿嘿！嘿嘿嘿！”

这王大肚子黑乎乎的，又胖，不管咋打扮，也总是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但是说来也怪，这些乡领导们一看到他那种动一动浑身肉颤的样子，就会眉花眼笑、喜笑颜开。见他一进门，乡长笑嘻嘻地开口就骂：“王大肚子，我就知道你这老小子肯定会来，闻着酒味了是吧？肚子里的馋虫跑出来了是吧？我说。。。。那个刘厂长，今天中午咱不给他喝，馋死这个王八蛋！”

刘厂长笑着点点头，还没说话呢，王大肚子已经腆着脸蹭过来了：“乡长、厂长，你们看这么多人，也不多我这一双筷子一杯酒吧？你看我这来都来了，就......就喝点？”

说着话，人已经站到了酒桌前，再也不肯挪窝。

乡长笑骂一句：“王大肚子，你他娘的真是个二皮脸子！好了刘厂长，要不，就让他跟着吃点喝点？”

厂长摇着头跟着乐：“唉！乡长你说，这王大肚子就这幅德行，算了算了，他愿意喝，就让他喝点吧，咋地还不比喂大黄强点？”

一干乡领导听了，一个个笑得跟疯了似的：“没错！没错！大黄充其量也就在夜里看看门，‘汪汪’两声，惹急了还会咬人，这老王可不会，是吧？”

王大肚子苦着脸正要分辨，乡长又说话了：“你们说的不全对，最重要的是，人家老王这大肚子里吧，不光有酒，还有荤段子，不重样的荤段子！这样吧，咱整天到处吃饭，什么菜也吃不出味道来，今天中午呢，就以老王的荤段子下酒，这老小子讲一段，咱就喝一圈，你们看咋样？！”

这话一说，在场的除了那位漂亮的小服务员有点脸红之外，其余人的眼睛全都亮了起来：“好好好！就这么办了！”

于是乎厂长大手一挥，好酒好菜眨眼间摆满了桌面，气氛瞬间火爆起来。

这场酒从上午十点半喝起，一直到下午两点半还没结束。那时候呢，我在厂里分管技术，由于客户对一批产品提出了特殊的要求，需要改动一些工艺参数，于是我就跑去找生产厂长签字。然而到了饭店门口，听到里边正吆五喝六吃得热闹呢，心里也知道这时候冲进去不合时宜，于是就转身要往回走。

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就听厂长在后边叫我：“唉！我说虎子，正好你来了，你快去看看，王大肚子那王八蛋跑哪去了？乡长找他半天了都！快去！快去！”

我回头看看厂长满脸酒气晃晃悠悠的样子，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到处去找。可整个场子里转遍了，就是没有王大肚子的人影。我心说不对啊！这酒场还没散，按照王大肚子的性格，他是绝对不舍得离开的，到哪去了呢？

一来二去，不知不觉我就又转回到饭店门口去了，我正要进去回报呢，就听到门口不远处的简易厕所后边有人在不停地嚷嚷着什么，是老王！

我连忙走过去，这一看可真傻眼了：就看见王大肚子一个人仰面朝天，正躺在饭店的那条看家狗大黄身边，歪着头吐呢。要说老王嘴里吐出来的吧，虽然没有象牙，但可全是好东西：囫囵个的鸡肉丸子、海参、鱿鱼筒子、小鱼、泥鳅段，还有一些红红白白，说不出名堂的杂七杂八的玩意，一边的大黄呢？正大张着嘴巴，在他嘴角一边拱一边吃，还舔。

我一看这架势，心里就有点慌：这不管咋说总是一个厂里的，这要让外人看见了，好说不好听啊！于是我就想上前把老王扶起来。没想到这一来，平时对我友好得不得了的大黄倒不干了，冲着我呲牙咧嘴，呜呜直叫，看样子很明显是嫌我抢它的食盆子了。我一想，这要是让大黄咬一口，可就太不划算了，饭店里有的是领导，还是让领导们出面解决吧：这大黄再不懂事，也总得给领导们一点面子吧？再说这里边还有乡长！

想到这，我马上跑进饭店，向领导们做了汇报。让我没有想到且颇为感动的是，这一次领导们并没有翻着白眼看我，也没有说开个会研究一下，还没等我说完呢，大家伙就站起身，迈着酒步出来了。

可能也觉得有点丢人了吧？厂长一看到王大肚子的样子就急了，上前一脚踢在老王的屁股上：“大肚子！你个没出息的熊样！快起来！起来！”

躺在地上的老王听到有人说话，脑子可能有点清醒，这时候正好大黄伸着舌头在他嘴角舔得起劲呢，就见他有气无力地抬起一只胖手在嘴边一把拉，嘴里很大声地嚷了一句：“强塞啥！我不吃粉皮！我不吃粉皮！”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先是愣了好一会，面面相觑，然后突然间全都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笑了起来，尤其是乡长，一张满是福相的大脸盘笑得简直有了花枝乱颤之感。

笑了好一会，厂长又上前想去拉王大肚子起来，没想到护食心切的大黄这时候竟然连厂长的帐也不买了，它低声咆哮着往前一扑，张口就咬。厂长本来就喝了不少酒，这脚底下又被王大肚子造得溜滑，这一惊一吓不要紧，向来讲究仪表风度的厂长竟然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一下没人笑了。厂长在乡里还是挺有威望的，就连乡长，他能笑王大肚子，但却不能不顾及我们厂长的面子。

两位副厂长一左一右抢上去一把扶起厂长，喝令服务员拿来毛巾清理他身上的秽物。一时间，大家伙手忙脚乱，也没空再去搭理大黄和王大肚子，只是耳边不时传来大黄吃东西时的那种‘吧唧吧唧’的声音，还有王大肚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嘟囔声：“别塞了！别塞了！我不吃粉皮！我不吃粉皮！”

过了好一会，厂长身上的脏东西给清理得差不多了，一家人的注意力这才再度转到王大肚子这边来。不过对于护食的大黄，大家伙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于是大家的目光都慢慢集中到了乡长身上：这里边就数他官大，大黄不听他的，还能听谁的？

乡长当然也看出了大家伙的意思，心说这就叫众望所归嘛！是该我出马的时候了！只见乡长大人派头十足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冲着大黄非常低沉地说了一句：“大黄！滚他妈一边去！”

说也奇怪啊！乡长就是乡长，他一句话，简直能顶我一万句，能抵厂长一百句，乡长话音刚落，就见大黄低着头晃了两晃，骨碌一下倒在地上，睡过去了！

乡长很得意，冲着众人微微一笑，回头进饭店去了。后边一伙人当然亦步亦趋，一片声都是称赞乡长官威十足、惠及大黄的颂扬之词。我看这时候没人再搭理老王，只好回厂里叫了几个工人，一起把他扶回车间，找个地方让他躺下了。当然这时候大黄不在，他也没再提不吃粉皮的事。

后来，大黄浑身酒味，醉眼迷离了好几天才缓过劲来。乡里的领导们来喝酒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地要王大肚子陪酒，而且对大黄也总是赞不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