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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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明
他从饭店里出来，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模糊中，好像他掀了桌子，还骂那些人是骗子。那些人曾经是他的朋友，说是要带着他挣钱，而且说要挣大钱。结果大钱没挣着，小钱也没挣着，投进的五万块钱也无处寻觅。那可是他自上班以来所有的积蓄，那些钱里，还寄托着他无数的憧憬和梦想，忽而就灰飞烟灭，化为流水浮云了。
天不知什么时候都黑下来了，而且仿佛在一瞬间，竟然就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仿佛一下子淹没在墨水池子里，又仿佛突然坠进了一个深邃的，完全与世隔绝的墓穴。他不知身在何处，又不知去往何处。同时，伴着这无边的黑暗，还有这死亡般的寂静里，仿佛又有无数的“嗡嗡嗡，吱吱吱”的声音，像千万条虫子向他的耳孔蜂拥而至。他心烦意乱，他觉得那千万条虫子在一口一口的啃噬着他的脑仁。他恍惚到了一个梦靥般的世界。他觉得他马上就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这死亡般的寂静给吞噬掉了。黑暗和寂静俨然合成了一把剪刀，很快就会把他的肉体，连着依附在这肉体里的灵魂，一同绞割成粉末。
这无边的黑暗和死亡般的沉寂还在一点一点的挤压着他，他觉着他就要窒息了，他终于赶在生命即将消亡的一刹那，他用尽了身体内所有的气息，他用了蛮荒之力，竭斯底里的呐喊了一声，“啊……”他的眼前有一些凌乱的，微弱的星星在闪现，那千万条虫子也被这呐喊声从他的脑仁里被逼了出来。但这一切却都转瞬即逝，立马又回复到原来的状态，黑暗依然那么厚重，沉寂依然那样死亡般的恐惧着他的心，那千万条虫子又即刻蜂拥而至，如潮水，涌进他的脑壳，更加疯狂的啃噬着他的脑仁。
不能停，更不能倒下，他在心底叮嘱着自己，并且顶着这浓稠密实的黑暗，努力的踏出每一步。
“你喊也没用的，尽管往前走就是了”，在这寂静的喧嚣中，他隐隐听到一个声音，是人的声音。他不禁惊奇，甚至是惊悚。“你是谁？”他的嗓音都有些颤抖，怯怯的。“在这样的世界，你还有什么好怕的？”他听的真切了，是一个女性的声音，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女性特有的气息。
“这是哪儿啊？”他问。
“路上，去远方的路上。”那个女性的声音又说。他感到了那女的和他靠的又近了些，他似乎还闻到了女性那种特有的体香。
“你叫啥”他朝着她问。他看不到她，但他能感受到她所处的方位。
“你就叫我善睐吧！我十八岁那年，一个美丽的清晨，阳光晞照着路边草叶上的露珠，我和我的朋友媚在路边正专注地看那露珠在草叶上来回滚动。那露珠每每滚到草叶的这头，悬在那草叶的边缘，我们的心也跟着悬起来，生怕那露珠掉下来，
就在我们的心揪得紧紧的，那露珠又随着草叶的摇曳，倏尔又滚到草叶的那端。正在我们跟着那露珠而激动而忘情之际，一辆车忽然就拐到我们跟前，情急中我奋力推开了媚，后面的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医生治好了我所有的伤，唯独无法帮我找回光明，我无法再看到那嫩绿的草叶，和那草叶上来回滚动的露珠。或许是我的执着，让命运退却，它虽然关闭了我心灵的窗口，可它无法关闭我的心门。媚每天推着我在野外游走，我让她描述天气，小草，露珠，蓝天，白云，小河，还有河里那游泳的鱼。媚总是哭，我无数次的说她，哭个啥，反正都这样了。为啥不是我，为啥不是我，媚无数次的絮语。换了你，那哭的不就换了我吗？我摸摸媚的手，湿湿的，刚擦过了泪。后来，我的眼睛就变得神奇了，我虽然看不到人的面目，但我能看到人的心，还有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浓雾中我能看到鲜花，乌云里我能看到阳光，污浊的河流里，我能看到那水底奋力游泳的鱼，就在那寒冬的泥土里，我能看到地下那孕育生机的草根。”那女性的声音说，像在讲述久远的故事。“我怎么称呼你呢？”她紧接着就问他。
“那我就叫明眸吧，我要学着你，在这黑暗的世界里找到光明。你看这世界多么黑，一点儿亮光都没有，活像走进了坟墓，甚至比坟墓还要黑暗。”
“怎么没有亮光呢？你看那天上，不是有好多星星吗？”善睐说。
“哪有星星啊？”他抬起头，努力的在天上寻找，“一颗也没有啊，到处都是厚厚的黑暗”
“你仔细的看，目不转睛，别游移你的目光，同时，你要相信，天上就有星星！”他觉着，善睐就在他身边了，他甚至感受到了她的体温，她说话的气息都吹到了他的睫毛。他照着善睐说的做，脖子都酸了，但他依然仰着头，盯着那片天空，俨然要用坚执的目光把这密厚的黑暗给刺穿一个洞来。他的眼睛也酸了，继而流出泪水，但他依然不管不顾，目光在这密厚的黑暗中穿凿。蓦然，他的泪眼中，突然闪现一棵星星，它隐隐的，只发出一些微弱的光，他盯着它，他觉得，一眨眼睛，那颗弱弱的星星，就会被淹没在这厚重的黑暗中。
“你看到星星了吗？”善睐问他。“我看到了”，他说，“但是，好渺小啊！好像一眨眼就会找不到。”
“只要你的心不死，再黑暗的世界里，总会找到光明”，善睐的声音甜甜的，洋溢着几分童真，让他的心不再充满恐惧。
他们结伴前行，他能听到善睐轻盈的脚步。“你累吗？累了咱们就停下歇歇”，他说。他听到善睐有点娇喘嘘嘘。“不累，我闻到随风飘来的花香了。前面不远，一定有一条小河，或者是一片绿洲。那里肯定有好多的鲜花。你闻到了吗，花香越来越浓了，好醉人哟！”善睐有些夸张的陶醉着，他在黑暗中仿佛看到了善睐翕动着娇俏的鼻子，尽情的吸吮着花香。“你闻到了吗，快快，你用力吸吮，深呼吸，清凉清凉的花香！”善睐简直有点兴高采烈。他不禁受到了感染，他停下脚步，张开双臂，极限的扩张了他的胸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刹那间，他有一种要把这黑暗吞噬了的快感。在这生命迸发般的深呼吸中，他的肉体和灵魂都前所未有的鼓胀和丰盈。
“嗬嗬嗬——嗬嗬——”他禁不住突然就呐喊起来，仰天长啸。确切的说，天也没有，他的周围一片黑暗，没有方向，没有上下。然而，就在他仰天长啸的当儿，他闻到了花香，就像善睐说的，甜甜的，浓浓的，浸润了他的肺腑，而更让他惊奇的，就在他仰天长啸的旋转中，上面，就在他的头顶，又依次闪现出几颗星星，晶莹透亮，迷离地闪烁着，俨然在和他打招呼。
“善睐善睐，我闻到花香了，我还看到了好几颗星星，那么亮，都在眨巴着眼睛和我打招呼呢！”现在，他比刚才的善睐还要兴高采烈，他疯狂般的跳跃着，旋转着，他忘记了周围沉重的黑暗。
“咯咯咯，你真棒，现在才称得上明眸了！”善睐受了她的感染，快活的笑着，“咱们快走吧，前面有花的地方还在等着我们”。
他们继续前行，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朝着花香飘来的方向。脚下的路有点崎岖不平，他们感觉在爬坡，还有些大大小小的石子样的东西，硌得脚生疼。“哎哟！”善睐突然惨叫一声，随即还听到她脚步酿锵，倏然就摔倒的声音。“你怎么了善睐？摔着哪儿了？你在哪儿？”他不停的追问着。“我在这，我的脚崴了！”善睐的声音有点弱弱的，声音里透着隐隐的痛楚。。他在黑暗中循着善睐的声音，摸索着来到善睐的身边，“摔哪儿啦，摔哪儿啦”，一边伸出手去抚摸。“就是脚崴了”，善睐还在下面。他摸到善睐的脚，纤柔，娇小，皮肤滑滑的。他在善睐的脚踝处摁了摁，“是这吗？”“啊！啊啊！就是这，就是这！”善睐痛得喊起来。他一只手托着善睐的脚后跟，一只手轻轻的摇着脚掌，摇了两下，忽然猛地用力，伴随着善睐“哎呀”的惨叫，听得“咯噔”一声。“好了，刚才是脱臼了，不那么疼了吧？”“嗯嗯，真的是。你还会医术？”我喜欢参加野外生存训练，学过一些急救知识。”他不禁有些沾沾自喜，这点小常识，现在竟然派上了用场。“现在你也没法走路啊，还很疼的。”我试试”善睐努力站起来，的确很疼。“我背你吧！”“不用，那样你太沉重。你就搀着我吧！走吧，我们赶路吧！”善睐把一支胳膊搭在他的背上，他的一只手臂轻揽了善睐的腰。他们蹒跚着继续前行。善睐的玉臂修长而纤巧，玉润光滑。香肩削瘦，他摸到了善睐那精致的锁骨，还有锁骨旁的凹陷，柔嫩而又蕴满了温热。善睐的腰肢柔韧而紧凑，随着脚步的迈动而扭转，在扭转中，一种迸发的青春的活力，穿透了善睐那灼热的皮肤，通过他的手掌，然后在他的全身蔓延。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只觉得脚下的路越来越平坦，脚下的步子越来越轻松。他不觉得善睐是拖累，反而觉得是善睐在拖着他走，他弄不清是他在搀扶着善睐，还是善睐在搀扶着他。他抬头望望，头上的星星愈加的繁多，而且也愈加的晶亮。
2019-7-27完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