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是美丽的四月。
微风吹拂着茂密的榆树,阳光从树叶缝隙间倾泻而下,在茂盛的野草地上洒下了细碎而极致的光影。不时有几只可爱的知更鸟或是布谷鸟落到枝头,用它们那清脆嘹亮的嗓音高唱几首圆舞曲,抑或是狂想曲。
在这棵写满岁月的榆树的枝丫上,用编的不太细致的粗麻绳挂着一个大大的黑色橡胶轮胎——那就是一个秋千吧,或许只有他们几个人会在那里玩耍。
郊区的小镇上,总有一些成天在外面玩儿的孩子,而在茂密的大榆树下,只有两个影子在无所事事。
“为什么梅利只有在无聊的礼拜日才回到小镇啊!”
“我也不知道!玛丽!”
“如果没了梅利大哥,我们就打不了弹珠,玩不了纸牌,嗯……”
“傻瓜,他应该是去大人们所说的学校了吧。”
“阿瑟,学校是什么?”
“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玛丽,那就是让小孩子聚到一起去,在一起学习的地方呗!”
“阿瑟!!你又骂我!”
……
学校是什么呢?听起来很有趣。那里有好多好多孩子,只不过学习这个字眼太无聊了吧。
遥远的地方,连梅利大哥都无法形容的一个遥远的地方,那里有几栋小楼,有一个穿着墨绿色裙子,看起来很凶悍,其实很和蔼,还会给低年级小孩子分发糖果的校长,那里还有一个被称为宿舍的集体卧室,有陈旧的挂钟在钟楼上,有一片大大的沙地,被黑色铁丝网围着的沙地,但是有一个门……
那儿的孩子游戏的成功使玛丽兴奋,而当他们猜拳输了,玛丽也打心眼儿里感到难过。阿瑟却满不在乎,像一个过来人似的,其实他也没有上过所谓的小学——那儿的孩子最小的也得十岁,阿瑟那个讨厌鬼才八岁!
终于到了要念祷告词的礼拜日,有一辆孩子们都很熟悉的蓝色巴士摇摇晃晃地,像一只吃土的大怪兽一般驶进了小镇。当大巴停在了那块大榆树前的沙土地上时,两个孩子都高兴极了!他们扒着白色的栅栏,打算等到梅利下车时吓唬他一下,但是这位宽容的师兄却早已熟悉了他们的套路,在回镇的学生都散走后朝榆树喊了一声:
“都出来吧!我知道你们在那呢。”
“梅利哥哥!你有没有带回来什么有趣的故事啊?红皮书(指课本)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文章啊?”
“我可不仅带回来了故事呢,你们瞧啊!”
梅利-威廉忽然像变魔术似的从身上的大包小包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布袋,晃一晃,咔啦啦地响——哇!是一袋跳棋!还是新的!
温暖而快乐的下午对于这三个好朋友来说实在太短暂了,到了深夜,梅利又悄悄地收拾了东西,在兄妹俩熟睡之际,悄悄离开小镇,赶赴学业去了……
唯一能使人感到慰藉的就是寒暑假了吧,梅利大哥可以在写完作业之后整天陪着两兄妹一起玩儿了!
“我不能给你担保什么,玛丽,不过我觉得阿瑟不会再欺负你了。”
“那可说不准!”玛丽看到她的讨厌鬼哥哥从轮胎秋千上仰起脸,大声地说道,“没准我哪天半夜会把生鸡蛋砸到你的床上!玛丽!”
“叫我玛丽-蒂加登小姐!还有——你敢?!”
玛丽也跳下了树,兄妹俩对峙着,慢慢向前凑近,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好啦,好啦,都别吵啦,和谐才是最宝贵的,不是吗?”
兄妹俩都一致认为他们的梅利大哥说的一定是对的,便气哼哼地离去了。看着他们俩远去的背影,梅利笑了——那笑容很迷人。
两年过去了,突然有一个暑假,梅利变得很奇怪,好像很忧伤似的,蒂加登兄妹也几乎看不到他那迷人的微笑了。
终于有一天,梅利带着一种令人无法理解的,似乎在感慨的口气问两兄妹:
“等到你们长到我这个年龄,” 梅利顿了一下,“你们会选择怎样的学校呢?”
“我将来可是要进特种学校的!”玛丽抢着回答。
“就你?”阿瑟忽然插嘴了,“哼!我可是能当上一名好律师的!就像爸爸那样!”
“是啊,阿瑟,你也快要到学龄了。”
谈话就此终止,三个人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与晚霞构成了一幅优美的图案。
暑假结束后的第一个礼拜日,两兄妹照样在老榆树下等着梅利回到小镇,然后在跟他们笑着闹着,就这么玩一下午。
可是,从蓝色大巴上下来的人,早已没了梅利,也没了斯考特,威尔逊,卡尔,普妮娅那些梅利的同学——斯考特还送给过玛丽一个挂坠!玛丽一直想在这位泼辣的姐姐的生日那天把一个精心准备的玩具熊送给她,但是她的生日还没到,她却连同梅利大哥,还有那些哥哥姐姐们一同消失了!
没有人再陪兄妹俩打弹珠,玩纸牌,抑或是教他们下跳棋了。
也是在这一年,阿瑟上学了。
这使玛丽感到越发孤独了,现在,连她那讨厌的哥哥都只能在礼拜日露面了,怎么有点想他呢?
三年之后,又是一个暑假。
这时的玛丽也上学了,而阿瑟,则用当年像梅利大哥一样的那种语气,跟她谈了很多。
“你说,阿瑟,你说梅利大哥是去哪了呢?”
“大概是去了大人们所说的城里吧。”
“那你也要去吗?我也要去吗?”
“可能吧。”
“可恶,我再也不能赢梅利一局纸牌了……”
“但你可以赢了我啊?”
“什么?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讨厌的阿瑟。”
“呵呵。”
阿瑟变了。
他变得和梅利大哥一样了,他变得又高又大,原先他只比玛丽高一点点,现在却超过了玛丽了两头。而且,他还变得异样的深沉,变得很奇怪了。
暑假结束了,蓝色的大巴车仍然像吃土的怪兽一样轰隆隆地使进了小镇,阿瑟背着大包小包,登上了大巴车。车上有很多人,阿瑟被挤在车门口。
他大幅度地挥舞着手,十分夸张地朝玛丽告别。
“再见!再见啦!蒂加登!”
玛丽知道,也许她之后就会很少遇到阿瑟了,大概他也去了“城里”,去那里的学校了。
玛丽也知道,自己也肯定会有一天,踏上吃土的大怪兽,走进大人们都称道的“城里”。
一年不过是365个日子,其实365个日子眨眼间就过了。玛丽和她的哥哥一样,被挤在大巴车的门边,看着依旧茂盛的榆树,却没有了可以挥手告别的人。
四月,依旧是美丽的四月。
榆树依然茂盛,阳光依然从树叶间洒下,如同剪纸般在地上画出一个个斑点。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除了榆树之下,没有人再在荡那个亲手做的轮胎秋千,只有布谷鸟还在嘹亮地叫着。
布谷,布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