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全体现居于地球的人类注意!请全体现居于地球的人类注意!地球误入时空蛀洞,将在本次自传周期结束后回到2001年!有关部门正在研究解决方案,请所有人做好准备!”
刺耳的广播声从中央塔塔顶响起,寒荻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中央塔。广播里让人焦躁的声音循环播放着,路上的人们不安起来,小声议论起来。渐渐的,议论声逐渐放大,变成了狂怒或哀伤的高喊与哭叫。寒荻依旧面无表情,或许眼中有泪。小小的浮空荧光屏后响起温柔的AI声音:“已为您的亲属录入数字化殡仪馆,您的亲属的信息将会被妥善永久保存……”
寒荻似乎突然意识到了,外婆走了,永远地离开了,不会回来了,她意识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她从此失去外婆了,不会有人再像她小时候时和她一起在僻静的公园里玩皮球了,不会有人给她做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鸡汤豆腐丸子了,不会有人给她织一顶暖乎乎的棉帽子了。外婆在,她就还是个被宠爱甚至被溺爱的小孩子,而现在她不是了……一瞬间,30多岁的寒荻竟哭的像刚出世的孩子。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数字化服务大厦,低垂的眼睑前混沌一片,她回头看,感到悬在空中的大厦似乎即将倒塌,劈头砸来。
她一步一步蹭回家中,她钻到储藏室里,疯了一般地刨啊挖啊;曾经有洁癖的寒荻现在竟将铺满灰尘蛛网的一件件杂物扔的满地都是。她从箱子最底下翻出了一个已被岁月的尘土销蚀的不成样子的皮球,她像抱着宝贝一样将它抱进盥洗间,仔仔细细地擦净抹干;她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地剥开尘封的岁月图鉴,每一层灰都是一个故事,她每擦去一点,泪水就又多一点,落在皮球上,滴答,滴答。
皮球渐渐显露了它本身的样子,是已经不再明艳的亮橙色,亦有已经不再夺目的鲜黄。依稀有歪歪扭扭的字迹:小六班,寒荻。
寒荻脑海中一幕幕地浮现出故事,破碎的记忆片段被努力地重组在一起,仿佛一台老旧的电脑正读取一轴破损不堪的胶片。僻静的小公园里,外婆一次次将皮球扔给她,她笑着叫着跳着又将皮球扔回给外婆。球里的小铃儿欢笑着,她咧着大嘴放肆的笑着,外婆眯着双眼慈祥的笑着……岁月静好,风光不老。
泪流满面的寒荻将脸贴近皮球,似乎这样就能离外婆近些,更近些。她摇了摇球,铃声再次欢笑起来,但寒荻竟已笑不出来。
那天夜里,寒荻抱着皮球,哭了整整一夜。
地球自转周期结束了,人类所栖居的维度被卷曲,时空在眼前坍塌,所有人无一例外地沦陷为旧时代的俘虏,300年啊!300年啊!!
人们狂躁不安,他们接受不了旧式动力的汽车,接受不了缓慢如蜗牛的电梯,接受不了老式的房屋,接受不了没有全面新式数字化,没有AI,没有服务机器人的时代。他们的光速传送带呢?他们的太空航梯呢?他们在太阳系的殖民地呢?他们那漫天如萤火般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呢?人们将不再拥有几百年的纪元生命,一切都在远去的2304年,是无法触碰到的曾经,抑或是未来。
街口的红绿灯闪动着,路上竟还有遍地野花小草,不由的令人惊异。天竟是那么蓝,不由的让人慨叹。寒荻走在街区里,竟觉得有些熟悉。她循着记忆解锁着一道道时光密码,竟迂回地来到了那公园……
茂密的树冠无人修理,枝丫肆无忌惮地争抢着阳光,草地被藤蔓所霸占,遍地的地生藤踩上去软绵绵的,还有浅紫色的小雏菊,一簇一簇,是草地的女皇。
寒荻伸出手挡住刺目的阳光,奇异的光斑在眼中浮动,她低头,旁若无人地走。突然,一团橙黄色宛若星火的东西闯进了眼中,刺开了乱窜的光斑。寒荻睁开眼睛,突然看见了卡在灌木丛枝丫间的皮球,似有铃声在耳边欢笑。橙色是那样鲜明,黄色是那样夺目,没有灰尘,没有沧桑,一切都还是童年的模样。她仓皇间回头,试图找到与她一起玩耍的外婆,她狂乱的绕圈望着,但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球儿那欢快的颜色朝她招着手,来呀来呀,和我一起玩儿呀!不,不,陪我玩耍的人已经离开了,不行了……
一瞬间,她失声痛哭。
泪水如大雨滂沱,砸在皮球上,崭新的明亮的颜色盈满了眼眶。突然,世界又在她眼前坍塌了下去,她坠入无边的虚空与黑暗,仿佛外婆在不远处慢悠悠地走,她拼命去追,却总也追不上,外婆走的那样慢,那样从容,那样安详,她拼尽全身力气去追,她突然就追上了,甚至直接穿透了外婆的身体,她气喘吁吁地立在外婆面前。外婆皱着眉头盯着她,你是谁啊?寒荻突然想起外婆已经不在自己的世界里了,眼泪又溢出眼眶,一瞬间她语无伦次了,那时有一万句话想说,而现在竟已全都忘记了。她的声音被掐在喉咙中,她只端起那球,紧紧地抓着那鲜亮的皮球,一句话都说不出。外婆审慎地打量着球,似乎想起什么。突然橙黄色的球儿化作了一团燃烧着的星火,穿透了无尽的黑暗与虚无,如至暗中突然出现的太阳,那般刺目。一瞬间她透过火光再次看到了外婆慈祥的笑容,然后一切都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她再次跌落到冷酷的现实当中。
寒荻再次睁开泪水迷蒙的双眼,竟突然发现公园消失了,她格格不入地站在欢呼的人群中,身边是数字化服务大厦。
中央塔塔顶传出喜悦的广播声:
“地球已成功驶离时空蛀洞,这次脱险我们要由衷地感谢xxx主任……”
那慈祥的笑容消失了,那团明艳的星火消失了,最后的残影也消失了,寒荻站在街上,愣愣地望着地面,未干的泪水在脸上滑落。
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