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 默
那年九月,我考上大学,自己去报到,妈送我到火车站。
上车的人很多,好不容易才挤上火车。妈妈提着沉重的行李箱跟着人流往前走。我对妈说:“你快下车吧。”
“不急。”她一直把我送到坐位,又托举起沉重的行李箱往货架上塞。这时哨子响了,妈妈赶紧往外跑,可刚跑到车箱交接处,“哐当”一声车门关了。她又跑向另一个门,边跑边喊:“让我下车,我是送人的。”可是火车已经启动,最后一扇门也关闭了。
疲惫的妈妈回到我身边。
火车越跑越快,沿着江边,进入峡谷。
我拿了20块钱塞到她袋子里购回程的票,埋怨道:“让你下车,你就不,只能到平漳站下车了。”她又拿出一张塞在我手里,说:“10块够了,你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妈妈低着头不说话,像犯了多大错误似的。
这就是我妈妈送我第一次出远门上车的情景,她把自己也送走了,一直送到了一百多里以外。
妈妈到达平漳火车站,下了车,持着站台票被补了票才出站口,就在候车室角落找个位置坐下来,打算在此打发漫漫长夜。
深夜,候车室清理卫生,搞完还把大门上锁了。妈妈像一只无头苍蝇似地离开火车站。大街上很安静,能听到自己心跳声,妈妈越走肚子越饿,已经两餐没有吃东西了。山城街道冷清清,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看见街边有一摊卖包子。妈的双手插在裤兜里,使劲地掏着,却掏不出钱。不好意思地走近老板恳求道:“行行好,身上没带钱,给个包子吃吧。”老板为难地说:“大妈,我这里又不是做慈善的,别为难我了。”我妈第一次低声下气讨个吃,那张脸已红到耳根了。
这时,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拉着行李箱走近包子摊,见状递上一张工农兵,买10个肉包,另包了5 个递到我妈手上。我妈千谢万谢说:“怎么好意思吃你的包子呢!”
“不客气,出门在外谁不会遇到一些难事急事呢?”青年大方地说。
“话是这么说,可是……”
“大妈,您住哪儿啊?我送您。”
“不用啦,随便找个歇脚的地方就行。”
“这咋行,入秋下半夜很凉的。”青年不忍心地说,“信得过我,就一起到车站旅店住一宿吧。”
一路上,妈得知青年名叫赵宇,也是从平漳乡下考上西安一所大学,今天从家里坐火车来这里转车,火车晚点误了车次,只能在县城住一晚。我妈一听赵宇和女儿是同一个城市上学,来了精神,话也多了。赵宇为我妈开了一个单间,那晚她休息得很好。
第二天吃过早餐,赵宇购买了我妈返回的火车票,一直送她上车,才离开。故事本来到此结束,却止不住。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妈担心女儿远在千里之外,父母关照不到。赵宇给我妈的印象不错,就毫无顾忌地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了赵宇。
风风火火,赵宇到校报了到,安置好一切后,立马给我打手机。当我接到陌生男子打来的电话,一头雾水,还以为是诈骗电话,对答吞吞吐吐,待他说出妈送女上车,把自己送出去的事后,我不信也得信了。我们约了一个周末休息日,他来我校见了第一次面,说起妈在平漳尴尬的遭遇,我笑着第一次拍了男生的肩膀。说来也是缘分,两人情趣相投,都喜欢刘禹锡的竹枝词,好在两校相距不远,从此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再后来,寒暑假不是赵宇到我家,就是我去他家。卿本佳人,我们准备一毕业就结婚。
投桃报李,好事连环。妈送女儿上车,将自己送出去,她遇上赵宇,又反手将女儿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