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叶的西瓜地

老叶的西瓜地（小小说）

康默

一个多月没有下雨，歹毒的太阳烤得大地像泼上汽油直冒烟。天蒙蒙亮，叶振祥从河底舀了一担水到了西瓜地头，他想多睡一会儿，地里的瓜孩儿们却不允许，一颗颗似乎在叫苦啊苦啊。给西瓜浇水，就得趁太阳公公早晚懒睡那阵子，清爽爽、凉丝丝的，它才是享受。村里人都说，叶老头和西瓜相依为命。  

一担又一担，往返得三四十担，挥汗如雨。歇口气的时候，他亲切地瞅着“孩子们”：昨天拳头大的，今天已碗口粗；昨天碗口粗的，今天有瓦钵大——他舀满一水瓢对准西瓜丛缓慢地浇着——如果浇得太猛了，水流就会把西瓜根部的土冲跑了；如果瓢举得太高，容易把土溅起来弄脏了瓜叶面儿。水遇到土壤转瞬即逝，水流的“滋滋”声，在叶振祥听起来，是那么地美妙，就像听到亲人们的笑声……

相依为命，似乎比亲人还亲。等到两亩多地近五千棵西瓜秧全部浇完，太阳刚好爬上东崙尖那儿。他一屁股蹲到地头，取下肩上的毛巾擦一把脸上汗水，掏出烟丝袋，“吧哒，吧哒”很享受地滋溜起来。

落实生产责任制那时，生产队分地，地处干河道附近这片砂质地，既怕旱又怕涝，乡亲们都不看好，而叶振祥对这片狗拉粪都不会臭的地却情有独钟，先要上了。老叶接管了这二亩多地后，亲友们有劝他种果树省工，赚钱容易，他说还是种西瓜顺手，种了一辈子西瓜，有经验；也有人介绍他种南药材，说值钱，他却说一个人花不了多少钱，要那么多钱也没啥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啦。他也奔六0的人了，身体开始走下坡，千万别想太多了呢。叶振祥还是按自己的主意，拉来牛套上犁深耕了一遍，捡出小石头什么的，然后整畦、挖穴，施足农家肥，当年就种上了西瓜。这些西瓜也争气，每年给老叶带来好收成。

正当叶振祥沉浸在一片欢乐中，村主任阿兴带着本村的大老板叶金宝从公路西边走过来。叶老板前几年在城里搞建筑，成了远近闻名的房地产大亨，有福同享，六十岁以上的村民每年春节都给发红包呢。

阿兴拉着叶振祥坐下，开口说：“祥叔，跟您商量个事。”

叶金宝掏出一支长长深褐色的雪茄递过去，叶振祥客气地接过烟，说：“谢谢大老板，有事。”

“就是这块地的事。”阿兴迟疑了一下，才说了出口。

叶振祥盯着叶金宝：“难道你想要？”

叶金宝点点头。

“别想！”叶振祥手上那支烟被狠狠地折成两段，“前年，有人要拿去当城市墓地，给很高的赔偿我都没答应。”

金宝又从提包里拿出软包大中华，没拆封整条递过去，说：“祥叔，您要多少补偿尽管开口啊。”

叶振祥没有接金宝手里的香烟，指着地里的西瓜说：“你得先问问那些瓜孩们答不答应！”

阿兴说：“祥叔，如果西瓜会说话，一定会答应的。”

“主任你这是啥意思？”叶振祥被搞糊涂了。

阿兴说：“祥叔，您对这块地有很深的感情这我知道，但您也得想想咱村老年人越来越多，年青人都到外地打工拼搏，在家的空巢老人养老看病是个大问题啊！”

叶振祥梗了一下脖子，说：“我不是把每年卖西瓜的钱都捐给村福利院的老人了吗？”

金宝有点哭笑不得，说：“振祥叔，我在村里建个医养结合的养老院岂不更好吗？”

“什么？建养老院？”叶振祥张大双眼，真蒙了。

“金宝要无偿给村里建个养老院，地点选在这块地上建！”阿兴补充说。

“真的吗？”叶振祥将信将疑。

金宝和阿兴几乎同时点了点头。西瓜秧藤蔓伸得长长，绿叶随风起舞，你说是拒绝还是同意呢？

金宝说：“振祥叔，这事不急，等您收完西瓜再说。”

“这还差不多。”叶振祥笑颜逐开，坚定地说：“我不要一分补偿。”

在老叶的想象中，一年后一座设施现代化、医养结合、服务一条龙的养老院建成了，和叶振祥一样年纪的老人和孤寡困难户都入住了。他儿子叫叶大江，十年前，一次洪涝灾害突袭，满村成了汪洋大海，身为民兵队长的大江为了救一名被洪水冲走的老妇牺牲了，老伴伤心过度，第二年也跟着走了。

面向朝霞，老叶朗声说，倘若儿子和老伴在世，他们也不会要村里一分钱的。此时此刻，整块西瓜地的藤叶都在迎风拍手叫好。

（15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