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默
土坝子村趴在深山老林,村里多半是猎户,可自从老爸去世后,老妈从不让我摸枪,她摸着手上佛珠说:“人要活,山货也要活。”山里人将山上活口叫山货。
15岁那年,我和母亲到村后的森林采草药,一株雷公藤下蹲着一头山獐,发现有人来,抬起头默默地流泪。一只小山獐掉入深坑,声嘶力竭。我问妈:“要不要救它?”
“没有不救的理!”妈妈果断地说。
我从妈后腰刀鞘拔出砍柴刀,砍断一条长藤,一端绑在我腰间,另一端结在树干上,妈妈帮我慢慢下到坑里。我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抱上獐宝宝。獐的一双牙齿很长,露在嘴外,所以村民又叫它牙獐。小獐的左牙摔断了小半截,一直在流血,我撕下一边衣襟为它包扎。母子俩马上赶回家,妈妈抱着小山獐前面走,母獐不敢跟得太快,若即若离地左顾右盼,既高兴又惊恐。
我家距原始雨林很近,又是单家独户,林子里的动物朋友时有登门的,如松鼠、野兔一类,大人小孩都能和“客人”友好相处。回到家,妈妈找个竹箩筐,垫上破棉胎,轻轻地将小山獐放进筐里。睡在摇篮里的小妹,一听到脚步声,哭闹着要吃奶。
可是妈拿来玻璃奶瓶挤奶,一脚踩在摇篮摇动安抚小妹,双手却把奶嘴塞进小山獐的嘴唇。真饿了,它迫不及待地吧哒吧哒吸吮,迅速恢复了元气。我也没有冷漠山獐妈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地头挖地瓜、摘菜叶招待它,让它饱吃一顿再走。小獐的一只腿也受了伤,妈妈处理了伤口,敷上青草药。经过一周的精心治疗,小獐的伤痊愈了,只是左牙缺小半截。山獐妈妈再来我家时,我们欢欢喜喜把小山獐送回森林。
读完农林大,我在县农林局工作,找了个对象是旅游学校毕业的,一个深秋的下半晌,我在村里举办婚宴,全村的亲朋好友都来了。家门前大埕摆上供桌,有香有烛,还有舅舅家送的大红绸缎,这是老习俗:神灵保佑新婚夫妇吉祥如意。这一天,我家周围的八哥、山雀、画眉特别多,叽叽喳喳,长号短调,还有两只雪白的兔子蹦迪,山货们增添了不少喜气,美丽的新娘笑得合不拢嘴。
想不到祸从天降,一瞬间狂风暴雨大作,宴席一片混乱;一只强壮的山獐冲进来,咬起红绸布掉头就跑。错愕中舅舅大喊:“快,快去追回来!”而且发现林边不只一只獐,而是大大小小一群山獐,猎户们来了精神,很快取来了枪。一群人紧追山獐不放,一直追到山上的水库土坝上,缺左牙的山獐伏在那儿喘大气,而围在它身边的一大群獐大呼小叫。眼前的土坝已被山洪冲垮一角,几十万立方库水如果泄入村中,那可是大难临头啊。村主任当机立断:“快,抢救土坝,小孩回村通知村民转移。”山獐救了百姓,我郑重提议土坝冠名为“义獐坝”。
从此,全村猎户都改行了,再也不打一枪一弹。脱贫靠得是发展经济林,新辟美丽乡村游,既有民宿民居,也有美味农家饭。当然,最吸引人的还是原始森林一日游,充满传奇色彩的义獐坝,吸引了省内外众多游客。不妨说给你听,那位光彩照人的导游女郎便是我的新娘,她的开场白便是:“人要活,山货也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