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默
城中村改造的幸福小区大路口,有一棵百年老榕树,粗壮的树干,茂密的树冠像把巨伞,福荫着当地居民。十多年前,来了一位罗锅老人修鞋匠,不论寒冬酷暑,还是刮风下雨,架子车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鞋,他弓着腰背推着车,鼻梁上始终架着一副老花镜,那张粗糙的脸更显得饱经沧桑。
老人姓薛,沉默寡言。他是从附近的一家工厂退休的,虽然在榕树下修鞋时间很长,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反正喊他薛师傅或者老薛就行。百姓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内外却流传着他在榕树下修鞋的暖心事,装起来有几箩筐呢。
薛师傅从早上八点多钟,到晚上五六点钟,全天候等着你的到来,中午只是吃自带的盒饭或馒头、包子,简单地打发一顿。老人修鞋认真的程度不亚于工厂里的质检师,丝毫不差;而且缝缝补补的,只用胶水的不收钱;需要材料填补的小修,只收三五角;补鞋帮,鞋跟也就收取一两块,价格低廉,极大方便市民。有一次我下班走路回家,半路右脚皮鞋的后跟坏了,一瘸一拐免强走到薛师傳的修鞋摊。他手上端着一个塑料盒正在吃午饭,示意我坐下,放下饭盒接过皮鞋仔细认真地察看,“鞋跟裂了要换新的。”他为了找一块颜色大小相似的后鞋跟,翻箱倒柜找个遍,找了三个最后再挑出一个他感到满意的,御下坏鞋跟,粘上新的。我请他先把饭吃了再修,不然饭凉了,反正我已经下班了没事。他却说吃饭小事,你们回家的事多,快点回去我也好安心吃饭。前后花了一个多小时,问他多少钱?“换新的鞋后跟,收一块半,没有换就不要钱。”老薛修鞋的职业操守让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一种良心价,便宜得让人不敢相信。”这是许多给老薛修补过鞋的大妈大伯们最常说的一句话。
一个周日,我拿一双高档点的皮鞋让老薛修理,没有事在那里等拿,呆的时间比较长,难得和薛师傅有长聊的机会。在闲聊中我有意识地和他谈到搁在心头最想了解的两件事。
“老师傅,你的腰背是娘胎带来的还是后天灾难所致呢?”我问。
“小伙子,我不背罗锅的年代,怕你老婆都不会选你而找上我呢!”他幽默地说道。
“后天哦,哪是遭啥灾难啊?”
他叉开了话题就没了下文了。
“您为群众修鞋补鞋,有的不收钱或少收钱,这不是做亏本生意吗?”
“闽南话不是说吗‘没媒没猴,锁匙挂裤头’,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而且我每个月有政府退休金也花不完,图个乐,简单的过日子就幸福啊!”
“老人家,您的精神值得我学习哦!”
“你看这棵老榕树为路人遮荫挡雨,福祉百姓,不也是讲奉献吗!”修鞋老人富含哲理的回答,点亮了我心头的困惑。
这是位神秘的孤寡老人,有的人至死才知道谜底。原来罗锅修鞋老人是一位退伍军人,他曾参加中越自卫反击战。在前线一场阻击战中,突击排薛荣光和另二位战士躲进一个山洞,结果被敌军发现,包抄过来。薛荣光他们弹尽粮绝,最后大吼一声拔出刺刀拼肉搏,杀死七八个敌人后,老薛被身后的敌人一刀剌断脊柱昏过去。大部队冲上来,急送薛荣光到前线医院抢救,留住了一条命却驼背终身,荣获一等战功。退伍后安排在市轴承厂当工人,他从不在众人面前显耀自己的英雄事迹。祸不单行,他的父母在一次山体滑坡中遇难,他也没再结婚,成了孤寡老人。去年病逝后,居委会在清理薛荣光遗物时,发现他生活极其简朴,没有高档的家具、电器,也找不出一件好一点的衣服。而在一个小木箱里却发现了十多张向社会献爱心的捐款收据,最多一笔十五万块。这些情况是我从后来市鹭江日报的公开报道看到的。
青山处处埋忠骨,英雄何须问出处。那天晚上下班,我特地走过大榕树下,面对修鞋摊默哀三分钟,愿老人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