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林的山林

（小小说）

康 默

犟老头宋林爱山，爱山上那一片绿，春来竹笋拔节，秋后柿子挂起红灯笼；冬雪飘飘，大山又像披上洁白的大棉袄；最热闹的是长夏，泉水叮咚百花争妍鸟鸣虫唱的。老宋和山，就像老酒鬼忘不了酒，打铁匠离不开火炉。知者不怪，他妈临盆那天到林中采红菇，准备做月子用。突然感到腹坠腰酸，肚子一阵阵痛，她快步赶回家，走到“青云隘”羊水破了，随便找一块绿草地躺下，大地成了产床，她咬紧牙关举起磨得锋利的砍柴刀，一刀割断脐带。“哇——”小宝贝眯着眼睛痴痴地望着满山翠绿，“林”成了宋林的乳名。

十几年前，宋林重上出生的这片山，旧地重游，今非昔比，凄凉的景象让他一下子懵了，山头像剃了大光头，满目疮痍，大树倒了，鸟儿飞了，鱼虾跑了，宋林心底一片迷茫……

好在宋林退休了，繁华城市生活对他没有诱惑力，他放弃了温馨幸福的小家，孤身返乡去实现绿色的梦。说干就干，从速和村里订了绿化荒山的协议，草房就建在“青云隘”下，支起简单的锅灶，一把锄头，一担水桶，一把砍刀犹如乡间乐器，为他退休生活高歌伴奏。日出而作，闻鸡起舞，起树头、抛刺头、炼山、整地、挖穴……春雨过后，剪下杉木枝条，扦插入土。一天的劳累，回到草房四脚朝天睡死了，任由蚊子“嗡嗡嗡”轮翻轰炸。

一天，老伴接到宋林的电话，要她送几件衣服和蔬菜，老伴预感到情况不妙，心急如焚直奔村里，请侄儿带她找到山上的草寮。宋林躺在简易的木板床难以动弹。原来是下雨天从山上下来，脚一滑，摔下山十几米，受伤了。老伴刷刷泪水往下流，哽咽地说：“别犟啦，命没了还咋栽树呢！”

“老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千万别给子孙后代留下遗憾哦！”宋林斩钉截铁地说。老伴太了解自己的男人了，那股倔强炼就的性格，九头公牛也拉不回头。

“我难当大任，当个帮手，洗衣煮饭还算内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起码也好给家里打个电话求助。”夫妻本是同林鸟，从此老婆和宋林形影不离，还带来家里一只牧羊犬，炊烟袅袅，鸡鸣狗吠，添了不少热闹。 心越来越大，树越种越多，松、杉、桐、柚、桃、李、柿、茶……林下还套种地瓜和菜蔬。

宋林上山植树，社会上风言风语像三伏天下冰雹，一个个砸得人生疼，有的说他爱出风头，有的指责他占山头，也有的瞎说他想赚大钱。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爱咋讲，宋林管不了，可是两个儿子也强烈反对，就如同迎头打了一记闷棒。急性子的大儿子说服不了父亲，就请来村里族亲、前辈以及父亲的朋友，先后一一出场，劝阻宋林量力而行安享晚年。岸上人焉知水中鱼儿之乐，跑马灯似的轰炸也没将宋林的堡垒炸平。二儿子心地善良，同样不停地劝父亲别上山，人老要服老。如果想找事做，在城里重操旧业，为学生补习培训，可收费，也可义务。有一次宋林上山喷农药治虫，错过班车时间，天黑了打电话叫二儿开车去接他。暴雨连天，天空像裂了的缸，儿子在路边停下小车，看到落汤鸡似的父亲全身瑟瑟发抖，儿子的眼泪控制不住唰唰地流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恳求说，爸，你就不要再上山了，不是不让你种树，担心你的身体受不了啊！再不行儿子花点钱请当地农民替你种吧。

眼见为实。一个周末，宋林特地邀请两个儿子开车载两家人上山。他带孩子来到“青云隘”，说了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剿匪那年，有一天爷爷到林子里巡山，在这里遇见一个可疑的外地人问路，他警惕地反问，你是哪里人，找村部有啥事？那人很生气说找人还得先告示吗？并掏钱叫他带路。爷爷拒绝了，土匪突然掏出手枪，不带，一枪毙了你！你们的爷爷没有被枪吓倒，抡起手中的锄头和土匪拼了，土匪扣动板机，爷爷的手臂受伤了。枪声一响，民兵迅速包围过来，土匪被逮住啦。爷爷一生留恋大山，曾救灭了十几次山火，防盗防偷，是了不起的义务护林员，生前交代，死后就安葬“青云隘”上。

宋林还深情地回忆起童年时光，上山逮蟋蟀、下河钓鱼虾，大自然是他儿时最好的玩伴。接着，宋林深沉地说道，儿子啊，也许你们只知道老爸生在山林里，其实绿水青山还给了老爸第二次生命呢。“瓜菜代”时期，食物紧缺，饿得翻白眼，我患了严重的水肿病，父母深入树林上树掏鸟窝，再去地里挖点能吃的苦菜，采蘑菇、摘多妮……靠野味度过了难关，起死回生，治好了水肿病。再后来，你俩的上学费用，靠山吃山，也大多靠这片山解决的。青山绿水就是聚宝盆，脱贫攻坚还靠它。

茫茫林海中，“青云隘”下新整出一块地，宋林说，青山有幸埋忠骨，孩子们记住，这一块就是我为二老准备的墓地，前些年你奶奶也走了，现在我可以实现老人的遗愿，将骨灰葬在一起了。此时此刻，宋林还立下铿锵誓言，要和两位老人一起守护好这片山林！

“还有我们呢，今天终于明白老人家的心意了，我们全力支持您！”十年之计，莫如树木，从此两个儿子和家人也加入了耕山队伍，接着，村里很快也有了一支“志愿军”。数年下来，苗成树，树成林，林成海，鸟语花香水灵灵一幅画。今年春天，我们一行到这里观摩，比到厦门万石岩还兴奋，那是因为，我真正体会到“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