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

康 默

客厅的挂钟响了八下，小儿子还缠着我和他打朴克。“小宝贝，我要给你姥爷打电话咯。”“妈妈，玩好再打呗！”孩子嗲声嗲气地恳求说。

每天晚上八点钟，约定俗成我给老爸打电话。

15年前，母亲得了绝症不幸离世，父亲不愿意进城和我们同住。他在农村老家空气新鲜，白天串东家走西家，日子过得顺溜。可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孤单一人难熬呀。我每天晚上8点钟和他通电话，15年来没有中断过。无论走南闯北我到哪里，那怕是脚踩南极或北极，也要换算北京时间，准点给老爸打电话，和他通电话已经成为父女俩生活中的大事。他会在电话边等我，如果他接不到电话，虽然上了安稳床，也翻来覆去长夜难眠啊。

我有三姐妹，母亲理家和操持孩子的一切，一家人的柴米油盐，吃喝拉撒，妈妈全包揽了，称她是孩子的靠山也不为过。而有1米7个子的父亲既严肃，又沉默寡言，我与他来往少，和他说话更少，我们之间的距离虽没有大山阻隔，却有点远。其实，父亲是个外刚内柔有个性的人。那年，我考上西北一间重点大学。家里经济困难，开学报到买不起飞机票，坐火车要三天，没有同学结伴，第一次出远门。我妈求他送我一程，他不答应，“男人的心比钢还硬！”就因这事妈妈呕了一阵子气。其实，那天老爸送我到火车站。我上车找到位子后，从车窗向他招手告别，父亲心酸的眼泪唰地往外流，忙转过头去擦拭。我第一次真实地看到父亲真情的表露，心潮起伏，情不自禁地热泪涌眶。有一次在电话里，老爸还称赞：“我原来就认定自己的姑娘很棒，火车一开走，我后悔了……”我说：“女儿理解，您历来就主张要学会独立生活嘛！”

如今90岁的老父亲变得爱说话。他说话中气很足，思路清晰，会讲国家大事，也说自家琐事，从陈年往事，讲到未来生活。老爸特喜欢回忆我的儿时糗事。上月一次通话，他在电话里很抱歉地说起儿时打我一巴掌：缺粮的日子，有一个晚餐，稗草籽熬白米粥，你不爱吃，把粥撒落在饭桌上，我发火骂道：“为了让你们吃上饭，父母流了多少血汗你知道吗？”还挥起右手搧你耳光。妈妈心疼地把我抱在怀里，指责道：“孩子还小不懂事，批评教育她，怎么可以打她呢！”电话里老爸提起这件事，一再向我赔不是，问我记恨爸爸不？其实，就是因这一巴掌，让我长大了，更加懂得珍惜粮食，还放弃文科改读理科，报考了农业大学的农作物学院育种专业。

父亲常在电话中问我：三丫最近又研究出啥成果啊？还告诫我农业的种子不能吊死在外国公司的一棵大树上，一定要掌握在中国人自己的手掌心。记得我第一次研究培育成功的珍珠一号水稻高产良种，带了些种子回家让父亲试种获得粮食大丰收，至今在我家的厅堂上还挂着一把带谷穗的干稻丛。有一年回去，我劝老爸该拿下来了，他却说：“天天看着它，就像女儿陪在我身边呢！”后来他又第一时间买百斤良种，送给邻居和亲朋好友试种，也都获得丰收，老爸高兴极了。为我县出了第一位农业女专家而骄傲，三丫挂他嘴上，逢人便吹。还说三丫你多给我打打电话，不时告诉我一些新技术新成果，我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