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叫我老烟枪,依据是烟龄长,从12岁接触第一支烟并吸得咳嗽连连,到62岁戒掉最后一支烟为止,有着半个世纪的资历,有的夫妻相处还没这么长呢;再就是抽烟惹过祸,患过严重“烟醉”,这在几亿烟民中实属罕见。
在我的食烟(闽南话的叫法)经历中,抽得最利害的时段是在有了工作后,每月有了固定收入,买得起香烟的20世纪70年代末到90年代初,市场上虽然有五花八门各种品牌,我抽的是经济型香烟,如云南玉溪卷烟厂的红塔山、红梅牌,一包两三角钱,北京烟厂的“大前门”每包也就三角五分。接着,70年代抽上海卷烟厂出品的“大前门”,日久成朋友,我还是比较喜欢抽这个牌子的。到80年代末,社会上烟茶酒成了过年过节送礼歪风,求人办事用烟搭桥铺路拉关系,好烟好酒供不应求,市价飙升,让人咋舌。干部袋子里的香烟也随之更新换代,追求档次,我也从中认识了最高档的中华牌软包。一个晚上,一位农企老板上我家还带来两条中华软包香烟送我,被读高中的大女儿看见了,平时教育孩子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加上女儿极反对我抽烟。大人有大样,第二天我即将香烟完璧归赵,老板问:“这是为啥?”我说:“总不能在孩子面前违纪吧,昨晚你走后,我被家人批斗了。”
有一年春节,有一位老板朋友送给我一盒“熊猫牌”的顶级香烟,还配送一个打火机,我舍不得抽,作为收藏品,两三年后发霉了才扔进垃圾桶。那时还有一说:“抽什么牌的烟能体现你身份。”不是官大,就是你掌握了实权。换言之,不是公务员就是企业的老板了。我有时参加迎接贵宾或上级的领导,偶尔也会带上中华软包。因为没有实力,我身上要带两种品牌的香烟,高档的香烟放在右边口袋,普通香烟放左边口袋。这样做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总要考虑经济的允许,不出纰漏也不为过,见机行事嘛。有一次接待中央部门领导,省厅领导陪同,来的领导中有一位酷爱抽大烟的,而且很看重香烟的牌子。我从来没有接待过这样的大官,一时心惊肉跳,默念着右袋子,手却不听使唤地伸进左口袋,抽出的是大前门香烟,那位领导连看都不看一眼扭头避开,我的脸刷一下红到耳根了,恨不得地面有条缝可以钻进去。
有人说:“瘾烟就像瘾鸦片。”此言不虚。20世纪70年代中期,我从市直机关抽调下村参加路线教育工作队。棋逢对手,村委主任高大炮是当地出了名的抽卷烟高手,村民送他外号“高烟炮”,这下子真是“老烟枪”遇“高烟炮”了,有得一拼。我们刚到村,高大炮迎接,行起闽南人见面的礼数除打招呼,最能表示敬意和礼节的就是敬烟。主任从袋子里拿出香烟,弹出一支让我自己抽出,我捏着烟使劲在大拇指的指甲上磕了磕,让烟丝沉实再将过虑咀含在嘴里,他啪地打开手里的打火机,凑近给我把烟点上。食烟人敬烟成了一种礼仪,高主任先敬以为礼到。
一天召开村委干部会议,我和高大炮相邻而坐,身上和手提包里带来四包上海卷烟厂的“大前门”。中午饭后再抽一支,四包大前门一扫而光。下午会上,高大炮赶紧送上烟丝和卷烟的烟纸,没有留下空档。卷烟还要花时间把烟丝放在卷烟纸上,像包春卷似的将纸卷起来,成了喇叭状,划根火柴点着了就抽。你一根我一根,会议室烟雾弥漫,他足足带了一斤切得很细的烟丝,到了会议的尾声,烟丝被我俩全部烧掉了。散会后,晚餐我没有胃口吃饭,面红耳赤,头皮麻胀,昏昏沉沉,胸闷想呕吐,又迟迟吐不出来。高大炮肯定地说:“烟醉了!”原来“酒醉”相比于“烟醉”真是小巫见大巫了。酒醉的人总会有失态的时候,我有过酒醉,那是四个同事相聚在一位同事家喝酒,我喝了一斤半自备的高度茅台,后来窝在卫生间半天都出不来,吐的一塌糊涂!吐到胃抽筋。酒醉吐一吐,睡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好了,完好如初。而烟醉,想吐却没有东西吐出来,头胀欲裂,睡不着,躺床上突然睁眼,感觉房屋旋转,脑子像是被什么鼓捣着一样,第二天还动弹不得,比被绑架还要痛苦。
退休后与时俱进,我开始重视养生保健了。人以命为重,在一份报纸的“烟与戒烟”专栏中,看到一篇“如此吸烟最易得肺癌”的文章,不足90个字,却句句戳中我的恶习,好像肺癌已经死死瞄上我,一时如醍醐灌顶,立刻把家中存烟扔进垃圾桶,而且从此不再买;遇到亲朋好友,有人递到面前的烟也不接,视若无睹。每每烟瘾上头,就想到那篇短文中可怕的箴言,再加上退休后没有上下级敬烟之繁,习惯成自然。人生还在世,人走茶不凉最好,但烟大可戒了,有了50年烟龄的我,时势造英雄,终于长了志气,从此与烟一挥两别,彻底绝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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