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 嗝

贫穷像藤缠树，死死缠住王志福家足足几十个年头，这只是对于32岁的王志福来说，如果连他的祖辈算起，那就是几代人与贫穷结下不解之缘。多少年过去了，王志福的前辈做梦都在喊“穷则思变”，可是任由你喊破嗓子，依然咸鱼难翻身，癞蛤蟆上不了青天。

王志福小时候过惯苦日子，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能吃上地瓜、芋头算万幸，田头野菜也能充饥，有时饿得实在受不了，喝几口水缓一缓。喝水爱打嗝，父亲王苦命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口头禅：“穷人吃啥东西爱打嗝。”打嗝呼出一股霉气，不是臭味就是酸味，要么苦涩味，有时还会打出莫名其妙的怪味呢。

王志福记得最清楚的是十岁那年，父亲挑一担谷子到镇上还人家，随便带上了他。过了晌午，还没吃东西，他饿得走不动，一屁股坐在地上懒着不走。父亲心疼地说：“孩子，你就坐在这儿不能乱走，爸爸去给你找些吃的。”过了一会儿，父亲挺高兴回来，像捡了一大包银子，说：“找到啦，在大户人家的米泔桶里找到几个菜包，凑合着吃吧，给穷胃过一下包子瘾。”

王志福瞪大双眼，接过父亲的菜包，不管散发着浓浓的泔酸味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一下子干掉三个，还剩下两个依依不舍地推给还饿着的父亲，说：“爸，你也吃。”

发霉的菜包吃到胃里迅速产生化学反应，王志福的肚子里叽咕叽咕叫，一股酸气流直往咽喉冒，开始不停地打嗝，“嗝，嗝……”父亲吃下菜包后，也打嗝。回家的路上，山风一吹，父子两人一个“嗝”过来，一个“咯”过去，就像打嗝比赛。走到半路，王志福的肚子阵阵绞痛，痛得在地上打滚。父亲吃得少，只打嗝还不至于肚子痛。“快！快！”父亲边说边背起王志福急匆匆地往家赶，到了村部，一头裁进村合作医疗站。

不久，屋漏偏逢连夜雨，贫穷人家灾难一波接一波。王志福的母亲在家里活儿干得最多，吃的却是剩饭剩菜，由于营养不良，还不到60岁，胃肠就被贫穷磨出了血，经常闹胃痛。家里没有钱，她舍不得上医院治疗，拖一天是一天，后来打嗝常态化。王志福劝母亲上医院看大夫，老妈拾起丈夫的口头禅说：“穷人吃啥东西爱打嗝。”始终没有把打嗝当回事，直到病倒在床上动不了，才被村里人送进医院，做了CT，胃癌晚期。她为了不拖跨这个家，却拖跨了自己，至死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

精准扶贫到王家，枯木逢春吐绿芽。王志福被选送农科院深造，进修脱贫项目种养技术。他回村后即领到政府扶持补助，向村里租了50亩荒山，妻子和小姨子当助手，种果养鸡养鱼，不过几年，这个农场竹篱小桥流水，林边绯红的水蜜桃笑歪了嘴，晨起鸡鸣如唱，肥猪挤挤挨挨，还有几十箱采花的蜜蜂。短短几年间，王志福替父亲还清了所有欠债，而且每年纯收入一二十万元，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当我在全村群众大会上宣布，王志福摘掉贫困帽那天，他拿出自家生产的农产品，办起五桌脱贫宴，请了我和村干部、村里长辈赴席。满桌的食材概来自农场，米酒是自酿的，不花一分钱；志福的小舅子是城里天香楼主厨，亲自为宴席掌勺。糖醋鱼、荔枝肉、土猪肉煲、白斩鸡、油焖虾、炸淮山，琳琅满目……王苦命说了：“别客气，大伙都是我亲人，帮了王家不少忙，今天要喝喝个够，大家一起打一个香嗝。”

“六六顺”“四季发财”“十全十美”……酒喝多了，王志福的话也多起来。他红着脸站起说：“大家都知道，我家有个绰号，叫王打嗝，老爸王大嗝，我叫王小嗝，外村人听不清楚，以为是大哥、小哥，似乎并不难听，所以也叫了十来年。现在我宣布，脱帽也脱去这顶精神帽子。从今后，大家只要看得起我王小哥，要到农场取经学点东西，我包教包会，大家一起脱贫致富，那才叫十全十美。

（14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