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中,有一位老友值得我记住一辈子。他姓唐名开明,也同样白发苍苍,年过花甲,他一生很重视小善意,他说:“别小看了小善意,细节往往注定成败呢。”
我和老唐最早相识,是同在一间小学任教,他比我早两年到校,算是学校的老教师了。我算是一名新兵,担任一年级班主任,开学时学生都要在报名时缴纳学杂费,全班50多个学生,总有部分学生会欠交,老师往往会定限期,有的限期两周,有的限夏收后卖了粮食再交。时限到了,我就在班上公开点名欠费的学生。直到学期快结束了,还剩三位学生没交清,我把他们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顿,限明天早上带钱来交。想不到,第二天早上小邹没来上课,一整天都不见踪影,晚上小邹的妈妈心急火燎地赶到学校找我。我正在食堂吃晚饭,听到小邹没回家,一时恐慌了,说:“今天小邹没有来上课,学校布置交学费,他也没交啊。”
“昨晚孩子回家要拿钱交学费,我说家里实在没钱,能不能再宽限几天,这孩子胆小,没有钱不敢上学了。”小邹妈妈说。后来校长带领全体老师去找,大呼小叫,直到半夜十点,才在一座古石桥下找到了。吓出一身汗,小邹逃学是我教师生涯最深刻的教训。
可是唐老师催学费也用上小善意,和我的做法大相径庭。他是三年级的班主任,同样有拖欠学费的学生,他从来不在班上公开点名欠费的学生名字。如果过了期限没来交的,唐老师也不会当大家的面留校,只找个别学生当面了解,确实有困难允许再拖欠。还有的学生拿来鸡蛋、地瓜、蔬菜等土特产,唐老师也很乐意替孩子收下,然后到供销社或学校的食堂兑换钱交学费。还有极个别家庭遇灾害一时交不了,期末唐老师拿出工资先垫交,过后家长都会如数还给唐老师。对比他催激学费的小善意,让我无地自容。
有一年清明节,烈日炎炎,学校组织师生到烈士墓献花祭扫,快到晌午,我班上一位学生额头发烫,手脚冰凉,中暑了。唐老师立即从身上拿出常带的藿香正气水,让学生配开水服下,同时打开仁丹给每位学生二三粒,含在嘴里,防暑生津,一举两得。分完了他所带的仁丹,最后唯独他自己没有。他微微动一动嘴唇,干咽了几下,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20世纪80年代初,老唐的儿子在海南三亚培育杂交种子,儿子让老唐暑假到那里疗养一段时间,他在当地结交了一位老朋友,如今年近九秩。他每天都要给老唐发微信,发些热点消息、老人生活和保健类的东西。老唐并不喜欢这些,而且也无时间顾及。换作别人,早就发出“警告”了。而老唐却礼尚往来,收到那些“八卦”,他总是秒回:收到或谢谢分享,有时还附上开心或手舞足蹈的表情包,显示非常欢迎而且乐此不疲。我问老唐:“你这是客气啥哟?”
“你错了!老先生没有和孩子住一块,独守空巢,难免寂寞,在家玩手机是他唯一可以聊以自慰的事情。我们交往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也许我是他唯一可信赖的,还可以倾诉的对象。这样做他很高兴,有成就感。生活不再寂寞和空虚,善意虽微不足道,却也让老友开心快乐,善莫大焉。”
春三月,我到乡下拜访他,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路边一簇簇绽放的野花不正像小善意吗,花儿虽小,却姹紫嫣红,温暖着我们漫长的一生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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