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冬闲时节,妈妈经常和妯娌们坐在大门外的木头凳上晒太阳,一边唠嗑,一边手上也没闲着,不是打毛衣、缝补衣服,就是剪指甲或掏耳朵。我四五岁时妈妈第一次为我掏耳朵。她把我的头按在大腿上,侧着头将耳朵向着光,好让她看清弯弯曲曲的耳道。她左手捏着耳轮,右手持一根小小挖耳勺,先用食指和拇指给我的耳垂轻揉细捏,让你集中精力,全神贯注,再顺着耳轮挠痒。她手执挖耳勺进入耳道,轻轻地来回游移,让你舒服得不知所以,进入内部后再向外掏。掏出附在耳道上的耳屎后,她还把耳屎举到我面前,说:“看看,再不把它掏出来就长虫子啦。”
“耳屎会长虫子?”我被妈妈哄骗了几十年,之后我掏耳朵也由被动变主动了。
挖耳勺,有细长的柄,柄的一端有一个小勺,这是一种专门用来掏耳屎的小巧工具,在中国是个常见的物件,无人不知。街头巷尾,至今犹有出售。也有的,另一端是用白鹅毛制成的圆绒球,挖完耳朵后用来清理耳中碎屑,我们那里家家户户都有收藏,它是从走村串巷的货郎担买的。其实有的货郎本身就是老手艺人,沿途卖完了,找个适合的地方或大树下坐下来,一边说话,一边掏出大小篾刀,细细地做起挖耳勺,然后用砂纸磨光,以保证路上货源充足。
到了七八岁,每当我感觉耳朵痒痒,便会去母亲梳妆盒里拿来挖耳勺,缠着妈妈帮我掏耳朵。老妈很愿意为我掏耳朵,还警示我说:“别自个掏耳朵,我帮你掏安全些!”妈妈帮我掏耳朵时,我便乖巧地伏在她的大腿上。她把细细的挖耳勺慢慢地伸入到我的耳道,左一下右一下,轻刮细掏,一阵酥麻的感觉像一股微电流窜遍全身,我不由得打个激灵,早有防备的妈妈停住手,敲一下头笑道:“别动!”
妈妈最后一次给我掏耳朵,是我考上中学后,要去学校报到的前一天晚上。妈妈为我准备好上学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后,说:“孩子,你长大了,妈最后给你掏一次耳朵吧。”看着妈妈含辛茹苦的脸上爬满皱纹,手上结满老茧,想到她为这个家,为孩子们操劳一生,我心头一酸,热泪涌眶。我伏在母亲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山茶籽油味,我还能听到母亲心脏跳动的声音,这一切都让我感觉温暖和幸福。掏完耳朵,我闭上眼睛默默地享受着,真舍不得离开母亲的怀抱……
20世纪70年代初,我从乡下调入城里。彼时城里理发店还有按摩和掏耳朵的服务,按摩要收钱,掏耳朵免费。当然不是所有理发店都能为你提供这项服务。我家住城西,距家不远就有一家会掏耳朵的理发店,每次理发非这家店不可。师傅是莆田人,独到之处是修耳轮上的毛,那把细小的三角形长刀,先在挂着的布条上来回划着,才在耳轮上似修非修跳几跳,酥酥痒痒,确实是一种享受;然而,理发师掏耳朵的功夫再精湛,也感觉不到妈妈掏耳朵那种温馨和舒适。
似水流年,从小到大,老妈为我掏过多少次耳朵?而我却从来没给妈妈掏过。一直等到她83岁高龄那年病在床上,饮食无味,四肢乏力,才破天荒有了第一次。有一天她说要到外面晒太阳,我从床上背起她走出房间,让她坐在大门口木头凳上晒太阳,我拉来一张高点的椅子,让妈妈的头伏在我的膝盖上,拿出银制挖耳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妈妈掏耳朵。妈妈呵护儿女一生,往事历历在目,我后悔没给妈妈多掏几次耳朵,心里一阵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