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 雕

七十年代初，人民公社集体化时，林家村第五生产队队长派社员林朝野放养五六十只蛋鸭。那时农户私养鸡鸭不多，天上的老鹰却不少。老鹰多寻找食物难，就来村里骚扰。鸭群成了突出的目标，天空中的老鹰也有霸主，有一只老雕一出现，其他老鹰就不见踪影了。当地村民都尊称它“神雕”。神雕像架飞机，展开的翅膀近两米长，悠哉悠哉地盘旋翱翔在鸭群的上空，鸭儿侧着头半闭上眼瞄着神雕发呆。神雕一旦瞄准上了，一阵风俯冲而下，张开钢爪抓起肥胖的母鸭就急升蓝天。林朝野慌张地挥舞竹杆，连喊带叫，神雕只当耳边风全然不顾，只得眼睁睁看着它兴高彩烈地飞在距不远的松树上，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美味佳肴了。

每每神雕降临，必断送一只母鸭，集体的蛋鸭损失严重，林朝野每损失一只鸭子就向队长汇报。队长是个急性子，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他暗下决心：“神雕不除，鸡鸭无宁日，集体的母鸭群也很难活下去。”队长专门登门找神枪手唐小林下达指令：你如果能射杀神雕给你记大功，奖500个工分，按当时每个强劳力一天也就10个工分，也就是50个大工啊，唐小林也感到这个报酬够优厚的了。他却面露难色，犹豫地说：“不是我不帮忙，神雕特灵性不说，它可是天上的神呢。”话到这份上，队长也不好再为难唐小林，神雕也没有因唐小林的犹豫而停止骚挠，仿佛寻仇似的专盯着生产队的蛋鸭群，不仅继续袭击鸭群，连人也袭击。有一天，老拐婆在院子里喂小鸡，神雕来了，俯冲下来就是一啄，老拐婆脸上被爪子划破一道扛就流出了血。村里的一位老前辈来唐小林家，出面替队长求情，说：“鸭群是咱队的集宝盆，鸡鸭又是咱百姓换油盐的钱票子，你可要为咱乡亲们出出气啊。”

老拐婆的老公杨贤请唐小林喝酒，唐小林只好去了。杨贤举起一碗酒说，我先干了这碗酒，兄弟求你替老婆子出口气，也为民除害……那顿饭，小林和杨贤都喝醉了。小林说，兄长的情小弟领了，回家谋划了一翻，收拾了土枪，摸出了一颗铁弹，放进已装火药的枪筒里。

唐小林有独眼龙之称，左眼天生带疾，右眼特灵，有人说唐小林两眼的视力都用在右眼上，瞄靶特准。他用土枪打飞鸟一枪一只不在话下，因此有“神枪手”之美誉。

猎神雕那天，他在村里的母鸭场高处搭盖一个低矮的草寮，唐小林藏身在草寮里，架起土枪，黑洞洞的枪口就瞄着那口水塘上空。旁边有块草地，唐小林把队里的母鸭群关在那里，顶上盖了无色的尼龙丝网。在那水塘里放两只母鸭，腿上绑了细细的丝线。别说是灵性十足的神雕，就是精细的人，也很难发现其中的奥秘。

神雕无忧无虑地俯冲下来，擒住一只母鸭就要溜。可是鸭脚被牢牢地绑着呢，如何抓得起飞得脱？说时迟，那时快，“呯”的一声，枪响了。神雕的翅膀在空中扑棱几下，像片枯老巴蕉叶坠落地面。

神雕翅膀受了伤，双眼怒睁，恶狠狠地瞪着唐小林。他制服了神雕，将它抱回家。路上唐小林问神雕，说：“神雕，我打伤你恨我吗？”神雕搧了一下翅膀，“你恨我，我也是有苦难言啊，请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会以神来供你的。”

“咕咕”神雕温顺地发出轻微的声音，“你原谅我了，谢谢你的宽宏大量！”唐小林愉悦地说。

回到家，唐小林从储物间搬出一个一米见方，布满蛛丝，有点生锈的铁丝笼，说：

“神雕大侠，你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就委屈你一段时间，我治好你的伤再请你回家吧。”

“啾啾。”

小林激动地说：“神雕同意咯。”

唐小林仔细地检查神雕翅膀上的枪伤，幸好铁弹从翅膀的肌肉穿过，他用消毒药水处理伤口后，拿出猎人祖传的枪伤药膏贴上。顺手从鸡窝中抓一只大公鸡，宰杀后分几次给神雕补养身体。说来也奇怪，神雕在唐小林面前收起自己的高傲和敌视，不吵也不闹，安心在小林家住了下来。

村里人知道唐小林抓了雕回家供养起来，都跑来看。老拐婆的老公来之前，找出一把小刀在磨刀石上磨得极为锋利，偷偷带在裤兜里，唐小林不让看，劝说：“神雕害臊，不见人。”人群里戚喳喳，有人说，这神雕太凶狠，赶紧处理没有事。小林不依，说处理神雕要治罪的，而且神雕也有灵性，它会成为人类的好朋友。杨贤叫出唐小林，私下说：“你就把它交给我咔嚓，一了百了你就没事了。”

“这由不得你。”小林说。

众人都不言语，其实意思是明白的：神雕不过是个畜物，那能长颗感恩之心呢。

放鹰那天，是个好天气，全村人都来看热闹，唐小林抱着神雕来到了当初的水塘边上。他把脸贴在神雕淡棕色的羽毛上，用温和的声音说了句，“神大侠回家去吧。”一撒手，神雕飞上蓝天。绕着唐小林绕飞了三圈，“唧啾”长鸣一声，向远处飞去。村民们都很感慨，却不免有些担心。

神雕再没来骚扰过林家村，大家从心里佩服神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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