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弟俩

老哥也就79岁，按闽南的风俗80岁做大寿，但大寿一般要提前过。过完生日他的行动越来越不便了，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懒得动是最明显的变化。

我退休当几年孙经理后，父母离逝后，兄弟相聚少，恋乡情结更浓了，想回老家住上一段时间，并专程看望老哥。

大嫂一见我回家，像盼来了能救老哥的神医似的。她相信我一定能说动老哥从床上下来，走出房门，到外面走走看看不一样的世界。大嫂诉说：“你老哥开始精神还好，每天到左邻右舍找乡亲泡茶聊天。后来出去的时间少了，但还能走出房间，到院子里走动走动，只是晚上常喊这痛那痛的，孩子们带他上大医院住了一段，全面检查，也没查出啥疑难杂症。现在情况更糟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喝拉撒只局限在一间屋子里，如何是好呢！”

老哥一见小弟回来，激动得热泪盈眶，紧紧抱住我，说：“多住些日子，兄弟俩好好聊聊，老哥的时日不多啦！”

“说啥话哩，不说上百，活个八九十不是问题啊。”我有点生气了。

“古人说七十古来稀，我已经八十了，知足啦。”老哥对我说，一句逢人必挂在嘴边的话。

‘死怕吗？”我问。

“不怕。现在孩子都有出息，儿孙满堂，有吃的，有穿的，养老金兑现，就是还没活够呢！”他笑笑回答。

“这就对咯。赶上好时代，不多活几年亏吃大了。”

我查看了到市医院的全面检查材料和各专科大夫的诊断，老哥身上也没啥致命的病，主要是人体器官零部件退化老化。建议合理饮食，加强锻炼，多晒太阳，恢复机能。我观察了一两天，便开始有针对性给他开处方，先从求生的心理治疗开始，我说：“七十古来稀那是过去，现在生活水平高了，医疗条件优越了，咱村里八九十岁老人比比皆是，下厝陈叔已经九十二高龄了，耳聪目明，阿婆上百岁也有几位哩，你要争取多活几年啊。”

“没错啊，陈叔还能下田干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呢。”老哥为他人自豪。

“人老了，各种器官和关节像机器零件都在磨损老化。多活动，多晒太阳对身体大有好处。”我给老哥科普一番：“生命在于运动，你整天懒得动，连泡茶的茶杯也要别人洗，洗脸水都要人家端，吃喝拉撒都不愿动手，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僵化的，那来的健康啊？”

他很委屈地说：“我要是能动，还用得着麻烦别人吗？”“是啊，老家伙不想麻烦儿孙，就得有健康的身体。小弟也年过七旬，还下河海冬泳呢。”

老哥吐出舌头，显得十分吃惊，问：“不冷吗？”

“身体都是父母给的，那有不冷啊，海水冷发抖过，北风吹退缩过，靠得是毅力和坚持都熬过来了。”我说了亲身的体会。

“锻炼身体也要咬紧牙关啊。”老哥不解地问。

老哥三儿一女都在外地工作，照顾他的活儿落在大嫂一个人肩上。她心慈，能干，对老哥的照顾体贴入微，老哥的依赖性也更强，很自然提些过份的要求让大嫂干这干那的。就连穿衣服、洗脸这力所能及的事儿，大嫂也帮他做了。我劝大嫂说：“你这是害他，对他没有一好还有百害呢。”

为了让老哥起来活动，我想尽一切办法。

春天来了，气温回升，外面的阳光极好，我劝他到屋外晒晒太阳吧。在我不懈的忽悠下，老哥移步迈出了房间，来到小庭院坐在扶椅上，暖洋洋的春日让人觉得十分舒服。他昂头看看蓝天，看看白云，舒畅的心情是闷憋在房间里万不可比的，他的精神就自然不一样了。我满脸堆笑，轻声说，你既然走出来了，就坐在外面晒太阳吧，我把茶几端上来，泡老哥喜欢的奇兰茶。

老哥见我坏笑的样子，竟然没生气。暖阳下，喝茶聊天，还说起兄弟俩小时候下河摸鱼，上山捉田鼠等等趣事呢。

中午装碗饭让他在院子里吃，叽吧叽吧，看他吃得蛮有味的，说的话也多了。第一天在院子里时间短些，再下来一天比一天长。

过了几天，我从山上取回一支野柑桔树桠，花了半天时间制作一根精美的老人拐杖，送给老哥当出门的帮手。我看出老哥很高兴，拿着拐杖掂了掂，瞧了瞧，很用力地握住拐杖弯勾，撑在地上，连连说：“好，好，有了拐杖，我出门就不怕摔倒了。”

一个阳光灿烂的晌午，我拿上拐杖，搀扶着老哥走出房间，一撑一步，慢慢移动百多米，探访邻居童水墙老猎友。刚到家门口，两条把门犬奔跑出来，那条老掉牙的猎犬原是老哥养的，老哥病了以后不再出门了，大嫂将老犬送到水墙家和他的猎犬作伴。老猎犬十分动情，见了主人尾巴摇个不停，“嘤嘤”鼻子在老哥裤脚嗅不离。老哥被老犬的忠诚所感动，眼睛湿润了，右手柱住拐杖，侧身伸出左手抚摸着猎犬的头，却没能下蹲。老友走出来喊道：“老哥来啦，好久不见咯。”

老哥与老猎犬动情的一幕在我脑子里闪过：也许让老猎犬离开老哥是错的……

我和童水墙商量，让老猎犬回去陪我住一段时间，水墙一口应承了。

当我们要离开，童水墙拉过老猎犬，说：“去吧，回你老哥家，他需要你。”老猎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乖乖地跟着老哥走了。

老猎犬和老哥住在同个房间，大嫂找来一个木条框，垫些破棉袄成了老猎犬的窝，三餐饭食老哥吃啥它吃啥。天气好的日子，我牵上老猎犬带上老哥出外走走，老猎犬十分懂事，寸步不离地跟着老哥，言听计从，也许“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半个多月过去了，老哥精神好转，身体逐步恢复。一天，他对我说：“小弟啊，这病看来有好的希望呀。”

“当然喽，你就好好锻炼吧，放松身心，天暖和了，你这病就好了。”

“真的吗？”

“小弟还会骗你吗？”

从这天起，老哥不用我督促，天天挪到门外看太阳，在花香鸟语中溜达，阴天柱着拐杖牵着猎狗到邻居串门说话，给建设美丽乡村出出主意，给小辈当当参谋，也乐在其中。在新村大道上散心，闻闻新农村的气味。

一个多月了，我要回城，告别时老哥依依不舍，说：“谢谢你的药方！你说得对，人总要有一种精神。”

（22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