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老家的小山村有一株老樟树。大树旁有一间旧石屋,住着一位罗锅老人,名叫甘为民,年近花甲,无妻无子。他常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虽说他没有子女,可村里的小孩有叫他祖、爷、伯、叔的,那些比甘为民辈份大的叫他甘弟、小侄等等。而且,周边村老百姓也没有直呼他的名字,而是甘老爷、甘伯父、甘叔地叫唤,亲热有加,不无尊重。
山高林密,流水环绕。老家山上生长着一种杂木,叶子像鹅的脚掌,枝条扶疏,叶色碧绿,木材质软,学名叫鹅掌柴,别名鸭掌木、鹅掌木、大叶伞等。不仅是加工木屐的好木材,还是南方冬季的蜜源植物呢。
以前农村人晚上洗过脚那有啥塑料鞋拖、拖鞋可穿呀,多数人就穿木屐,也称之“柴屐”。踢踢踏踏,一双木屐就陪伴孩子们度过小学、中学时光。木屐适应南方多雨潮湿的气候,穿着干爽、凉快,所以乡间木屐的需求量很大。甘为民有一手做木屐的功夫,不仅做得快,而且做成的木屐精巧,样式多,有女士的、男士的和少年、青年和老年各种样式。甘为民不仅木屐做得好,而且心善人好,只要有利大众的事,他从不计报酬。从他卖木屐的做派就可见一斑,有些人买木屐不用问价钱,拿多了找还,拿不够不再向你讨。有穷人一时手头没钱,他会说:“先拿去穿吧。”有得钱上门还的,也有忘了也不追讨。有一次我笑着问他:“这不就亏大啦。”
“亏啥呀,不就花点工,柴又不要钱嘛。”甘叔却乐呵呵地说。有的村民光着一双脚上他家,回去时顺便汲上一双木屐就走啦,反客为主,正应了闽南那句俗语:“烧窑的吃破碗。”做木屐的师傅却没木屐穿。
村后有一片原始森林,生长着许多制作木屐的较松软的鹅掌柴、乌桕、苦楝、梧桐等杂木。甘为民却从来不上原始林去砍最佳的鹅掌柴作木屐的板材。有一次,我放牛在山路上遇到甘叔,他从老远的荒山回来,背上好像背负一个锅,肩上扛根好大的鹅掌柴,大汗淋漓。我问:“甘叔,咱村后不是有很多上等的鹅掌柴?您咋舍近求远从大老远去砍呢?”
“小孩子不懂,砍倒大树容易,一棵树要长成大树可就难咯,流点汗算啥。”甘叔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
我长大了才理解,甘为民保护森林资源那颗透亮的心,是照亮我一生保护资源的方向灯。
我家距甘叔石屋也不过五六十米远,每天放学后无事我顺路先到甘叔石屋,帮他劈柴,刨面。制作木屐工序简单,却是一项重力活,斧头大,斧柄短,使用起来像小刀一样,细腻到削出鞋缘的弧度。之后,用刨刀磨削木屐的正面和边缘,再用砂纸打磨使之光亮美观,底部则可粗糙些。接下来,选用帆布、自行车内胎或皮革、棕辫作屐带;再牢牢地钉上鞋耳,一双合脚的木屐鞋就加工完成咯。俗话说“熟能成巧”,甘叔看我认真、机灵,也乐意教我,一段时间后,我也能制作粗糙的木屐了。看见亲友和同学们穿上我做的木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
有一天,甘叔病了躺在床上没有起来,邻村一位30多岁的青年带来水果食品看望他,我看他哭红了双眼,很是伤心,守在甘叔的床前要送老人上医院治病。甘叔却坚持说:“孩子,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反正已是古稀之年了,走了也无牵无挂。”原来这位青年就是周小平,20多年前,他坐在板车上,拉车的牛被惊吓,狂奔起来,扯断了牛绳,车头的父亲被撞倒路外。路过这里的甘为民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双手撑起板车扶手,板车稳稳地停在路边,车上的周小平转危为安,而甘为民的腰椎却重伤久治不愈,成了残疾的罗锅老人。
送葬那天下起绵绵细雨,老天也为甘为民这位好人掉泪,四乡的村民为他的离世痛心,凡是得知甘叔走了,都会放下手上的急事前来送行。周小平带头领着全村小孩,穿上孝子孝女的孝服,哭哭啼啼,扶灵上山,将甘叔埋葬在一片葱茏的老鹅掌柴树下,让青山作证,流水为媒,一年四季虫鸣鸟唱,大善之人的灵魂永远不会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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