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闽南农村,蝉的若虫习惯叫蝉猴。它们蛰伏地下生活少则三四年,最长甚至达17年之久。纳天地之灵气后,仲夏时才缓缓爬出地面,像猴子一样爬到树上(也许这就一举成名了)脱下外衣,蜕变成蝉,高歌鸣叫,雌雄交欢、产卵,然后几个月后悄然离世。
我的老家在草茂林密的山区。孩童时,每到夏日的傍晚,玩伴们手提小灯笼,走出家门,三三两两来到夜幕下的树林中,大家对着每棵树仔细地搜寻蝉猴。我却独辟蹊径,扛一把短柄小锄头往树头旁边的湿地去刨,刨着刨着,没多久就会出现一个拇指大小的圆洞口,用铁丝钩一掏,淡红色的蝉猴就露出头来,乖乖地成为我囊中之物。看来它进囊时挺不情愿的,滚来滚去,好像有一肚子委屈,说:“你算老几,我可是在地宫磨练四五年之久的猴精呢,孙悟空认识吗?它的七十二变也不咋地,我能在地宫生活好几年,它有这本事吗?”难怪蝉猴味道鲜美,还有极高的药用价值,正是它在地下艰苦磨练和长时间营养积累的结果。有一年夏天,我的肩膀上长了疮,红肿瘙痒,疼痛难忍,去医院看过大夫,涂了几天药膏一直不见好。我当大队赤脚医生的弟弟电话告诉我一个偏方,到中药铺买回蝉脱研磨成粉,然后用葱汁调均,一日两次涂于患处。果不然,涂了一个星期后,此疮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时家庭经济拮据,生活艰苦,如果蝉猴捕获不多就自己祭牙。捉回来的蝉猴洗去泥沙,撒上细盐半小时后,热锅放入茶油(那时我们乡下都吃自榨的茶油),蝉猴沾上木薯粉下油锅,炸至金黄色时出锅。炸好的蝉猴外面酥脆,里面鲜香,百吃不腻,齿过留香呢。
如果捉的蝉猴多,村里常有小贩来收购,8分钱一只。有时一个星期天可以捉50至100只,收入可观,而且归自己分配,可以买小人书,也可以买些自己喜欢的零食。
20世纪70年代末,我从乡下调到县直机关工作,同事小林患风热感冒,瘟病初起,发热,出汗,头痛,咽喉红肿,声音嘶哑,我到中药店买回蝉脱,每次6克煎水喝,三四天小林咽喉肿痛消失,感冒也好了。他感激地说“吃蝉脱比服西药还顶用呀,长知识了。”
我曾有一段时间在园林植物园工作,每年夏季有幸聆听蝉儿音乐会,意趣盎然,大开眼界:
最早登台的歌唱演员是蟪蛄蝉,全身妆扮成黑褐色,鸣声尖而长,连续不断。这个家族中个头最大的蚱蝉又叫金蝉、知了,漆黑发亮,鸣声粗犷高亢宏亮,虽然像是男高音,声音却有点儿刺耳,每当中午时分,群蝉齐鸣,颇有扰人休息之嫌,它自个却不觉得——对于耳聋的歌唱家根本欣赏不了自己的唱腔和唱技。个性孤僻的鸣鸣蝉,在我老家山区最常见,叫声总是“呜呜呜……哇”的哭丧调,凄凄惨惨。推迟到夏至才登台歌唱的伏了蝉,“伏了、伏了”地连声不停,伏天刚到,它便迫不及待地告诉人们“伏了”。它的善意是提前告诉人们伏天就要结束了,请做好气候变凉的准备。还有美丽的寒蝉,头胸淡绿色,因它在深秋时节叫得欢,故称秋蝉,它们入秋才开始歌唱,算是这场“蝉声系列音乐会”的压轴曲了。不过它们只是“滋滋滋”地一个音符,很执着,却未免太单调了,依我之见,其艺术水平实在不堪担负压轴的重任。
物宝天华,众皆我师。唐诗人虞世南创作的五言绝句《蝉》:“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赞颂了蝉的清高风雅和不同凡响的品德,时时在我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