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小雨淅沥,晨起晴空万里。这让单福生想起了母亲的那句口头禅:“黑夜下雨白天晴,气得长工肚也疼。”这句话虽然没有什么诗意,却是一位长工的诉求。表达的是一种情绪,一种失望的感受。
旧时当长工的一年四季没有休闲的时候,若是想消闲一下,那还得看老天爷帮不帮这个忙,唯有天下雨就干不了农活。本来从点灯时分,老天就欻欻地下起了雨,一晚上不紧不慢地下个不停。长工想当然第二天就不用下地干活了。没曾想天一亮,那倒霉的雨突然停了。蔚蓝的天空露出了太阳公公红彤彤的脸,连个雨丝丝影子也见不着。于是,长工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歇息立马化为泡影。吃罢饭还得下地,该忙啥忙啥。此时长工的心情真的好不到哪里去。
单福生当长工没赶上,下乡接受再教育时,倒是赶上参加生产队农业活好几年。一到了夏天,民间谚语说:“六月雨没过田埂,雷声雨说下就下。”那时乡下老农总是把“雷阵雨”叫做“雷声雨”。天空滚起一疙瘩黑云,一阵西北风刮过,随着噼噼啪啪一个通天的电闪,炸雷响起,惊吓了单福生,他人生第一次听到如此震天响的雷声。天边的那块黑云就如同闹肚子似的,咕噜噜咕噜噜地翻滚起来,刹那间,只见一道道闪电,一声声炸雷,天空中象两军开战一样,战车隆隆。刀光剑影,响个不停,从未见过下得这样猛烈的雨,劈头盖脑地砸下,像是天河倒倾。加之风的助力,黄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砸着大地。
正在地里干活的社员,不管队长允不允许,撒开欢儿地往能避雨的草寮、村庄跑。那炸雷紧追着脚后跟,雨点猛砸着脑瓜子,单福生拼着吃奶劲,紧跑慢跑还是被淋成落汤鸡。眼前是一条小河道,原来河水不多,不用卷裤管就能淌过河去。而这时天公不作美,瓢泼的暴雨河水猛涨,必竟是从城里来的单福生没有经验,也没有多想,横下心要趟水过河。刚跑下小河上游山洪突发,一个浪头将单福生压倒在洪水里。他懞了,“完了完了,真要去当水鬼了吗?”队里那位一生不爱说话的阙朝汉大叔,眼见单福生被洪水冲走,二话没说猛扑过去,伸出大手要抓单福生高举出水面的双手。可是阙大叔却扑了个空,也被洪水卷入混浊的泥水中。止住脚步的队长冲着往回跑的社员大喊道:“快!救人!”年轻力壮的男社员们纷纷回头向队长靠拢,在落水者的下游处手拉着手,形成一道人墙,网一样地打捞落水者。阙大叔懂得点水性,也会游泳,他在洪流中双脚如钢钉扎进地里,站立极稳,瞄着水里一沉一浮的单福生身影,挺起胸一跃,抱住单福生的腰,与洪水抗挣比速度。队长又指挥四个身强体壮的社员上前帮助阙大叔,将两人安全救上岸。队长喘口大气,放声大笑,说,“雷雨无情,人间有爱,天晴了,一切都过去啦!。”社员们连衣服都没换,就那样湿漉漉地,虚惊一场地跟着队长回到地里,接着干活儿。有人会骂:“真见鬼了。”也有人会用那句话发牢骚:“这雷雨天就是一阵子的事,有时候刚跑到村边,那雨就突然停住了,云彩被远远地扯走。”从云彩里钻出的太阳公公分外毒,晒得人们头皮发麻。太阳伸出火辣辣的舌头,在人们的身上舔来舔去,大家不得不把热温温的湿衣服扒下,搭在地头边的树上,剩下一条大裤衩,吭哧吭哧地接着干活儿。其实,许多时候,庄稼人都是光着膀子干活的,一个夏天过来,所有的人都被晒脱好几层皮,最后会变成油光瓦亮的黑脊背。
难怪,乡下老农把黑脊背与农民划等号。一提起黑脊背,说得就是庄户人,单福生要返城离别时,面向全体社员陶心窝说出一句很有份量的话:“别小看咱农民哥,皮肤是黑的,心却是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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