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运是我拾的一条狗,给我暖过被窝的一条狗,也是我妈爱的一条狗,还是让我一生难忘的一条狗。那一年,我八九岁了。
那天周六下午放学回家,小路边聚集一伙人,我也凑上去,一只小狗崽比大人的手掌大不了多少。有小孩拿树枝撵它,也有小朋友用脚踢它,也有学小狗叫的。我看着那只刚满月的小狗正在嘤嘤地叫着求饶,令人很是心疼。小朋友没给它好脸色,它的眼神中充满着乞求,跟我的目光一接触,就引起共鸣,心一动目光粘在了小狗身上。
我拨开小朋友说:“可怜可怜它吧,也许是跟妈妈走丢了,饿坏了。”听我这么一说,小朋友安静了下来,不再玩弄它。我抱起可怜的小狗赶紧回家。
回到家我先找点东西喂它,这时妈妈干活回来,一见我在喂小狗,声音怪怪地问道:“哪来的小狗?”
“路边拾的。”
“捡的--”她火冒三丈,脸上晴转阴一下子黑下来,骂道:“不捡金不捡银,捡一张会吃的狗嘴巴,人都吃不饱了,还想养小狗!你啊,真的欠揍!”说着跑进房间拿出惩罚工具-杆竹条,我一看她这阵势,全身起鸡皮疙瘩,我本来就是有名的“哭鼻虫”,眼睛里蓄满的泪水像打开闸门滚滚而下,大哭起来……
这时,父亲也从田里收工回来,眼前的一幕,冲着我妈问:“啥事发这么大的火?”
“你宝贝儿子啥不好捡,捡了一条会吃饭的小狗。”
“你也真是的,何苦发这么大的火呀,小狗不也是要活命吗?”人称大善人的爸爸吐出这样一句话还很管用,无形中注定了小狗的命运。我哭声立止,忙用手背左一下右一下抹掉了脸上的泪,留下了几道脏兮兮的黑印。
爸爸一看这小狗也有几分喜欢,经我梳理了一下,黄渴色的毛色细细的特好,顺口叫它:“来运”,父亲以为捡狗不是灾而是福。我不停地招呼来运,来运好像是听懂我的话,发出鸣鸣的叫声。我一把把来运抱在怀里,破涕为笑。它温顺地躺在我的怀里像只小绵羊。
那时,我家贫穷,一家七八张嘴,父母为三顿饭头痛。妈妈常念叨人都养不活了还捡了一只狗,我深知妈妈的难处,尽量不给家里增加负担。我利用放学时间,下河摸鱼捉虾捡螺,既改善家里日常生活,也能剩些残余及动物的内脏让来运饱餐。农作物收成季节还到收割后的水田农地去捡稻穗、花生、豆类等带回家交给母亲。妈妈高兴了,常对父亲说:“拾来一只狗,儿啊变了一个人,划算。”妈妈每顿饭后,饭桶底她都要抠出些剩饭剩菜喂来运。
20世纪70年代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非常难熬。我家是三间土瓦平房,我和母亲住在大厅的左偏屋,屋里没有任何取暖设施,那时连被褥也稀缺。我睡的是一张木板床,床板上铺的是草垫,草垫上有一条咸草席子,冬天盖一条旧棉被。屋里有一种拔骨的凉,农村多数用一种自制的火笼取暖。母亲睡觉前用火笼烤手、暖被子,她说:“小孩屁股三斗火(闽南话不怕冷的意思)就不用火笼了。”更深层的原因是怕小孩误事发生火灾。白天还好些,在外边干活或者蹲在墙根晒太阳就不冷。最难熬的是晚上,只要钻进被窝里,就必须蜷曲着身子好像能捂住热量被屋里的寒气吸走了。我常常是晚上怎么躺下的,早上起来还保持着晚上躺下时的那个姿势。不知道是哪一天,我脱衣钻进被窝,脚下一团毛乎乎的东西,吓我一跳,原来是来运躲进我的被子里取暖。“鸟添一根毛就多一分暖”,何况来运全身都是毛呢。我的脚底暖乎乎的,能伸开腿了,一高兴顺手把它抱进怀里,也不管干净或肮脏。来运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像是立功受奖似的。整个冬天因为来运而我也暖和了好多。
来运一天天长大了,它屁颠屁颠跟着我寸步不离,和它比赛跑、比爬山、比游泳,还和它玩丢皮球、找皮球等。在家里我一直把它放在我睡的床板上,经常训练它往床上跳,只要它跳上来,我就高兴地抱住它转圈,它仿佛受到鼓舞,更加卖力地往床上跳。
春天阴雨连绵令人讨厌,来运把一个个小梅花印踩在被子上,妈妈看到会生气地打它、骂它,傍敲侧击,实际怪我不会洗被子还弄脏。来运知趣地哼哼哼唧唧跑到它的窝里,像个受了气的孩子。趁妈妈不注意,我还是让它往床上跳,因此它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妈妈讨厌来运到爱来运态度的180度大转变是:有一个晚上,妈妈养的下蛋的老母鸡忘了关进鸡舍,山村不怕贼就怕野兽,一只山猫乘虚偷袭。老母鸡是妈妈的心头肉,一个鸡屁股支撑着全家的油盐酱醋,好在来运已经是一条出类拔萃的看门卫士,夜间一有风吹草动,灵敏的嗅觉发挥了作用。它奋不顾身冲向山猫,又吼又咬,父亲听到来运的叫声和打斗声,第一时间冲出大门外,抓起棍子就打,山猫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运吓破了胆,放下嘴上的母鸡迅速逃命。老母鸡虚惊一场,安全救回。母亲最感谢来运,逢人便说:“来运替家守财,救下老母鸡。”从此,母亲成了来运最依赖的人,成了我家的一员。